我的后脑勺还残留着卡车碾过脊椎的钝痛,鼻腔里却突然灌进浓烈的羊油膻味。
耳膜被鼎沸人声刺得生疼,睁开眼时,一柄铜勺正贴着鼻尖划过。
"让让!
"推独轮车的壮汉用鞋底蹭过我瘫坐的麻布袍角,木轮在青石板缝里碾出混着马粪的泥浆。
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五分钟前它们还攥着被卡车撞飞的论文稿,现在却沾着疑似鸡屎的褐黄色污渍。
"你也是穿来的?
"红裙角扫过视野,少女蹲下身时,鬓边银蝶簪子晃得我眯起眼。
她指甲掐进我虎口:"疼吗?
看来不是做梦。
"我叫曾逸,对面这位叫任萱的姑娘正用簪子尖戳我锁骨验证穿越事实。
我们身后是绵延的灰瓦市集,酒旗上墨迹未干的"景"字昭示着不属于任何朝代的年号。
当任萱拽着我闯进第三家米铺时,柜台后李掌柜的脸己经皱成风干橘皮。
"客官莫问前朝事。
"他攥紧算盘的手背暴起青筋,门外忽然传来竹筐倾倒的哗啦声。
任萱还要开口,老头突然扯着嗓子喊:"三斤陈米五十文!
"我按住她青筋首跳的手腕。
斜对角肉铺前,穿短打的精瘦男人正往这边斜斜着眼,他腰间缠着暗红斑驳的牛皮绳,右手始终按在鼓囊囊的衣襟里。
"赵三盯上咱们了。
"我贴着任萱耳畔低语,她身上有股火药味——后来才知道她把防狼喷雾拆了装进胭脂盒。
此刻我们背后沁出的冷汗正把粗麻衣料黏在脊梁上,像裹着层潮湿的茧。
暮色染红靶子时,赵三终于挨过来。
他歪着嘴笑出满口黄牙:"两位贵人找李老头买消息?
"腐臭的酒气喷在我颈侧,"不如跟我做笔买卖?
"任萱的银簪己经抵在他喉结下方半寸,我却在赵三混浊的瞳孔里看见更阴鸷的东西。
他袖口滑出半截麻绳,绳结上沾着暗红碎屑——那绝不是牲畜血。
"心眼,开!
"剧痛如烧红的铁钎捅进太阳穴,视网膜上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我看见赵三昨夜蹲在城隍庙后,往米袋里掺着泛青的糙糠;听见他跟衙役说"新来的肥羊够哥几个过冬";闻到他怀里砒霜粉的甜腥气......"当心他袖里毒粉!
"我嘶吼出声的瞬间,任萱的簪尖精准挑飞赵三右手。
瓷瓶在空中炸开白雾,人群尖叫着退成圆圈。
赵三的狞笑凝固在脸上——我攥着他手腕反拧时,瞥见他后颈暗紫色胎记,形似盘踞的蜈蚣。
"官差来啦!
"李掌柜的破锣嗓刺透混乱。
任萱拽着我钻进窄巷,我眼前开始浮现雪花噪点,这是过度使用心眼的征兆。
她突然扳过我下巴强迫对视:"你刚才瞳孔变成暗金色了。
"瓦檐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鼓,我靠着墙根急促喘息。
赵三的咒骂声混在官差脚步里渐近,任萱从袖中摸出串琉璃手链,十二颗珠子中有颗泛着幽蓝微光。
"每月只能用一次。
"她咬破指尖抹在蓝珠上,我按住她手腕摇头。
巷口火把的光斑己经爬上斑驳砖墙,而我在眩晕中听见命运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指腹下的琉璃珠烫得惊人,任萱的血珠在蓝玉表面凝成半枚残月。
我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三分,那些在历史系实验室熬出的脊椎旧伤,此刻正和新鲜的头疼搅作一团。
"留着保命。
"我咽下喉间铁锈味,后颈突然触到温热腥气——是赵三那柄豁口柴刀擦着衣领劈进砖缝。
任萱旋身时红裙绽成血莲,袖中胭脂盒喷出的辣椒粉迷了追兵满眼。
我借着最后三秒"心眼"残效,扯过赵三腰间麻绳甩向晾衣竿。
粗绳在半空绷成弦月,绊得举火把的衙役摔作滚地葫芦。
腌臜叫骂声中,任萱的银簪精准挑开赵三衣带,掺着糙糠的米袋哗啦啦倾在青石板上。
"各位乡亲看清了!
"我踩住赵三后颈的蜈蚣胎记,抓起把泛青的糠皮举过头顶,"昨夜城隍庙后墙的耗子,可是吃着这种米胀死的?
"人群嗡地炸开锅。
卖炊饼的妇人突然尖叫:"我说今早面糊怎会泛绿!
"她拽出半袋同样掺假的陈米摔在赵三脸上,米粒钻进他扭曲的齿缝,像塞了满嘴生蛆的尸斑。
李掌柜的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
老头佝偻着背挤出人群,枯枝似的手指猛地戳向赵三眉心:"上月失踪的运粮队,就是你这腌臜货做的手脚!
"他转身从柜台暗格摸出本泛黄账册,册页间夹着的血衣残片惊得众人倒吸凉气。
任萱的簪子悄悄抵住我尾椎骨:"你早算到老头藏着证据?
"我借着掸灰的动作抹去鼻血,视网膜上残留着十分钟前用"心眼"窥见的画面——李掌柜每夜打烊后,都会对着账册上"漕运"二字老泪纵横。
赵三被捆成端午肉粽时,西天还剩最后一缕霞光。
卖酒娘子的杏黄裙摆拂过那些曝光的毒米,我突然注意到每只米袋右下角都印着褪色的莲花纹,十三瓣莲心处藏着蝇头小楷的"漕"字。
"客官,收摊了。
"李掌柜的算盘珠突然全部归零,他混浊的眼球映着我和任萱的倒影,"顺着染布坊往东,戌时的梆子声..."话尾被骤然响起的收市锣震碎,老头又变回那个瑟缩的卖米翁。
任萱捏着从我肩头摘下的糙糠,指尖搓出淡青色粉末:"砒霜混着观音土,够判赵三八十回凌迟。
"她踢开脚边碎石,惊起两三只啃噬毒米的灰鼠,"但我们要找的‘历史遗留问题’,怕是比这些阴毒百倍。
"我蹲身抚摸青石板缝隙,湿冷的苔藓沾着未干的血渍——不知是赵三的还是更早的冤魂。
当最后一盏灯笼被风吹灭时,远处传来船桨拍打水花的闷响,混着某种类似铁链拖拽的叮当声,那声音让我想起穿越前夜在档案馆摸到的镣铐拓片。
任萱突然攥紧我的腕骨,她耳坠在黑暗中泛起幽蓝微光:"你听见了吗?
"潮湿的夜风裹着断续呜咽,像是妇人在哼安魂曲,又像稚童数着米粒:"一斛,两斛,三斛……"我们同时望向漕运码头方向。
浓雾吞噬了最后一点星光,唯有虚浮的莲花纹在视网膜上灼烧,十三瓣莲叶化作十三道血痕。
任萱的琉璃手链开始发烫,第二颗珠子泛起蟹壳青的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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