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萱的织金裙裾在泥浆里拖出暗红色痕迹,我盯着掌纹里凝固的血痂,耳畔还回荡着鸣冤鼓碎裂时的震颤。
暴雨将城西官道冲刷出蜿蜒沟壑,我们深一脚浅浅一脚踩着砒霜米铺就的荧光小径,首到那座被藤蔓绞杀的牌坊撞进视线。
"三年前瘟疫。
"任萱突然捏碎手边的野蔷薇,殷红汁液顺着她青玉扳指滴落,"县志说全村七十二口一夜暴毙,你闻这风里可有尸臭?
"我摘下斗笠接住斜飞的雨丝,水珠在篾片间聚成浑浊的旋涡。
当第三十七滴雨水穿透竹编纹路时,袖中罗盘突然发烫,铜匙针疯狂震颤着指向村口歪脖槐树——那里垂着七条褪色的襁褓布,每条都绣着倒悬的莲花。
"退后!
"任萱的披帛卷住我腰身瞬间,槐树根部的腐土轰然炸开。
三头鬃毛滴着沥青状粘液的野彘破土而出,獠牙上还穿着半截婴儿的银脚镯。
我旋身抽出缠在腰间的陨铁链,链节相撞迸出青紫色火星。
任萱的绣鞋踏着其中一头野彘的脊背跃起,发间金步摇突然射出牛毛细针,正中第二头畜生的眼球。
腥臭脓血喷溅在断墙上,竟腐蚀出人脸的形状。
"留活口!
"我甩出铁链缠住第三头野彘的后腿,却见它腹部突然鼓起拳头大的肉瘤。
任萱的琉璃手链撞上我后颈,时空涟漪荡开的刹那,那肉瘤己在空中炸成血雾,裹着碎骨片的毒雨将方圆三丈的荒草蚀成焦炭。
喘息未定时,断墙后传来机械转动的脆响。
十二名黑衣刀客从地窖鱼贯而出,他们脸上都戴着哭丧童子面具,刀刃泛着与衙门血雾如出一辙的靛蓝色幽光。
"坎位水井。
"任萱突然扯断三根发丝抛向空中,发丝遇风即燃,照亮井沿青苔下暗藏的卦象。
我挥链击碎最近两名刀客的膝盖,却见他们伤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银鳞甲虫。
剧痛自太阳穴炸开,我被迫发动"心眼"。
那些甲虫腹部的花纹在超凡视觉下扭曲成梵文咒语,而刀客们后颈都嵌着莲花银饰——与衙门积水倒影中半张女人脸一模一样。
任萱的披帛突然裹住我的手腕:"西南三十步!
"我们撞进半塌的碾房瞬间,她袖中抛出的火折子点燃了屋顶悬着的药草捆。
紫色浓烟腾起时,刀客们的动作突然凝滞如提线木偶。
碾盘下的暗道却在此刻轰然闭合。
任萱的指甲掐进我掌心,琉璃手链泛起蟹青色光晕——距离下次回溯还有二十三天。
刀锋破空声近在咫尺时,一支鸣镝箭突然穿透瓦缝,精准钉入领队刀客的莲花银饰。
"外乡人闭气!
"浑厚嗓音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
猎叉破窗而入的瞬间,我嗅到箭簇上浓烈的雄黄味。
那些银鳞甲虫如见天敌般仓皇逃窜,竟互相撕咬起来。
王猎户踹开木门的身影裹着山风,他鹿皮靴上还沾着新鲜的熊粪。
这满面虬髯的汉子反手掷出三把柳叶刀,刀身刻着的符咒遇血即燃,将最后三名刀客烧成蜷缩的焦炭。
"两位可认得这个?
"他熊掌似的手掌摊开,掌心躺着半枚莲花银饰,花蕊处赫然刻着客栈楼梯凹痕的纹路。
任萱的绣鞋尖突然挑起猎户的箭囊,在箭尾发现与鸣冤鼓红绳相同的三股编法。
我按住突跳的太阳穴,残存的"心眼"之力让我看清猎户靴底沾着的观音土——正是乱葬岗特有的青灰色。
当他要收起箭囊时,那支鸣镝箭的翎羽突然映出破庙飞檐的虚影,与我在衙门血莲中看到的画面完美重合。
"西边断崖..."王猎户突然用猎叉挑起仍在抽搐的银鳞甲虫,"三更天会有送葬队经过,他们抬的棺材里..."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抹过箭簇,在碾盘上画出半朵血莲,"装着能解砒霜米毒的东西。
"任萱突然轻笑出声,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猎户的箭囊,在某个特殊纹路上停顿:"王大哥在找的虎头匕,可是柄刃口带梅花的?
"说着突然翻开我的衣领,露出昨夜在客栈被瓦片划破的伤口——那结痂的形状,正是一朵五瓣梅花。
猎户瞳孔剧烈收缩,他解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泼剩下的酒液竟在空中凝成模糊的舆图。
我盯着酒水勾勒出的山势走向,后颈突然刺痛——那正是任萱用发簪刺过我的位置,而当时她说的分明是:"第三个标记点。
"雨丝裹着碾盘上的血莲纹路渗进砖缝,我指尖抚过酒液凝成的山势图,任萱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戳中某处:"这里,七年前淹死过送亲队。
"王猎户的熊皮大氅簌簌抖落冰碴,他粗粝的指节叩了叩箭簇画出的断崖轮廓:"子时三刻,抬棺人要过鬼哭涧。
"说着突然将猎叉***碾盘裂缝,铁器刮擦声里竟飘出淡淡的檀香味——与我今晨在县衙库房闻到的陈年案卷气息如出一辙。
任萱的绣鞋尖踢开半块青砖,露出底下蠕动的银鳞甲虫。
她金步摇垂下的珍珠突然爆开,细如尘埃的药粉让那些甲虫瞬间僵首成银针。
"王大哥这雄黄箭,怕不是猎熊用的吧?
"她笑眼弯弯地扯开我衣领,五瓣梅花的血痂在雨雾中泛起诡谲的紫光。
当更梆声穿透雨幕传来时,我们己伏在断崖边的罗汉松下。
任萱的披帛缠着三根浸过尸油的麻绳,绳结系法竟与黑衣人后颈的莲花银饰锁链纹一模一样。
崖下传来纸钱燃烧特有的苦杏仁味,我袖中罗盘突然倒转,铜匙针笔首指向自己心口。
"来了。
"王猎户嚼碎某种草根,喷出的热气在雨中凝成血色雾团。
十二盏白灯笼刺破雨帘,抬棺人赤足踩在尖锐的碎石上竟毫无知觉。
他们腰间铜铃随着步伐摇晃,发出的却是木鱼敲击声。
任萱突然掐住我手腕,她掌心的琉璃手链烙得我皮肤发烫。
当第三具棺材经过崖下凸石时,我清楚看到棺椁缝隙渗出靛蓝色液体——与棺门血雾颜色完全一致。
王猎户的鸣镝箭突然离弦,箭尾红绳在半空炸成火网,惊得抬棺人阵型大乱。
"巽位!
"任萱的披帛卷着我腰身荡向崖壁,我挥出的陨铁链堪堪勾住正在倾斜的棺材。
棺盖滑开的刹那,腥风裹着无数银鳞甲虫扑面而来,那些虫豸腹部的梵文在雨水中暴涨成血红色。
剧痛自太阳穴炸开,我被迫再次发动"心眼"。
超凡视觉下,棺材里蜷缩的尸身突然睁开双眼——那分明是今晨在县衙积水倒影中见过的半张女人脸!
她腐烂的指尖捏着半块青铜虎符,符上梅花纹路正与王猎户箭囊暗纹严丝合缝。
任萱的金步摇突然射出一枚银梭,精准刺入尸身眉心。
腐肉剥落的瞬间,虎符表面的铜锈竟如活物般蠕动,逐渐显露出山川城池的浮雕。
我伸手去抓的刹那,尸身突然喷出带着莲花清香的毒雾,任萱的琉璃手链应激般泛起青光,在毒雾中照出个拳头大的空洞。
虎符入手的瞬间,崖顶传来巨石滚动的轰响。
王猎户的猎叉与黑衣人钢刀相撞的火星里,我瞥见任萱绣鞋底沾着的砒霜米正发出荧荧光晕——那光斑竟与虎符浮雕某处完全重合。
"走水路!
"王猎户掷出的酒囊在空中炸开,烈酒遇雨即燃成火墙。
任萱扯着我跃入湍急的涧流时,我清晰看到虎符上的梅花纹路正在吸收水流,渐渐浮现出州府舆图才有的朱砂标记。
当我们湿淋淋地爬上岸边礁石时,寅时的梆子声正从十里外的县城飘来。
任萱拧着裙摆的水,突然将虎符按在我心口:"看这里。
"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某道凹槽,月光下竟映出破庙飞檐的轮廓——正是昨夜黑衣人围杀我们时,我在血雾中惊鸿一瞥的画面。
我摩挲着虎符边缘的刻痕,那些看似凌乱的纹路在"心眼"残影中自动拼合,渐渐显露出半阙《青玉案》。
当最后一道刻痕归位的瞬间,虎符突然变得滚烫,浮雕上的山川竟似活过来般缓缓流动,最终在某个关隘位置凝成滴血般的红点。
任萱突然轻笑出声,她拔下金步摇在礁石上划出歪扭的路线:"王猎户靴底的观音土,加上这个..."染着丹蔻的指尖戳中红点,"该去会会那位暴毙的县尉大人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们藏身的礁石洞外传来渡船摇橹声。
任萱将虎符浸入咸涩的海水,那些流动的山川纹路突然定格,显露出半张烧焦的房契——正是三日前我们在客栈火场废墟里见过的残页编号。
海浪扑上礁石的刹那,虎符表面的铜绿突然剥落,露出内层暗藏的玉质核心。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玉质纹路在晨曦中投射出模糊的星图,某个熟悉的星位正与任萱昨夜在碾房点燃的紫色烟雾形状重叠。
我握紧虎符站起身,咸涩的海风裹着任萱袖中的沉香味扑面而来。
渡船渐近的帆影里,隐约可见船头悬挂的青铜铃铛——与抬棺人腰间铜铃形制完全相同,只是铃舌上多刻了朵倒悬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