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市的雨，成了最好的掩护。
冰冷，粘稠，永不停歇，冲刷着玻璃幕墙，也冲刷着林默残存的侥幸。
七十二小时。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末梢。
组织下达的“归零协议”绝非儿戏。
“猎犬”——那个只存在于内部传闻中的终极清道夫，行动以冷酷、高效、不留痕迹著称。
他（或她？
）不会等到倒计时结束，第一波攻击随时可能降临。
诊所？
家？
任何与他身份绑定、被“织网者”网络覆盖的地方，都是死地。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瞬间褪去了“林医生”温文尔雅的外壳，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生存本能。
他迅速脱下象征身份的白大褂，扯下腕上那枚冰冷的银色“织网者”徽记腕带，将它狠狠砸在办公室角落的合金垃圾桶内壁，发出沉闷的回响。
腕带内部核心芯片瞬间过载，冒出一缕青烟，物理隔绝了追踪信号。
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暗格。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城市工装、一顶鸭舌帽、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战术风镜、以及一个巴掌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硬壳设备——这是他在过去察觉到“锈蚀”异常后，利用诊所设备零件和黑市渠道秘密组装的便携式神经信号干扰器。
它能短暂地制造一个低功率的“记忆迷雾”，干扰近距离的生物神经信号探测和低端监控AI的识别，是他给自己预留的、最后的逃生底牌。
十秒内，林默完成了换装。
深灰色工装融入雨夜的阴影，鸭舌帽压低，风镜遮住了他过于锐利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奇异的“空明”状态。
此刻，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不再依赖眼睛和耳朵，而是依赖那与生俱来、又经过残酷训练的天赋——**感知“锈蚀”**。
诊所内部，残留着无数记忆调谐后的微弱信息素。
大部分是纯净的、带着“织网者”技术特有“消毒水”味的官方痕迹。
但在这庞杂的信息流中，他精准地捕捉到了目标——那股极其微弱、带着铁锈和劣质机油味道的窥探痕迹。
它像一条若隐若现的、肮脏的丝线，从“夜莺”刚刚离开的记忆接入椅方向，一首延伸到……诊所后门的安全通道！
果然！
那个窥探者，或者窥探者的“工具”，在“夜莺”离开后，试图从后门离开，却留下了这致命的“锈蚀”气味！
这气味并非物理存在，而是对方意识或操控设备在记忆层面留下的独特“污染”，只有林默这种对记忆“杂质”极端敏感的人才能“嗅”到。
林默像幽灵一样滑向后门，避开所有监控探头的预设角度。
干扰器开启，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在他周周形成一层薄薄的、扭曲视线的空气涟漪。
他推开通往安全通道的门。
冰冷的、混合着尘埃和雨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楼梯间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
但那股“锈蚀”的味道，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了！
它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呈现出一种……**拖拽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拖行，在记忆的“地面”上蹭出了一条断续的锈迹。
林默蹲下身，指尖悬空，在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上方几厘米处缓缓移动。
他的意识高度集中，过滤掉环境噪音。
渐渐地，一段极其模糊、几乎破碎的记忆“影像”在他脑中闪现：* **一双戴着黑色绝缘手套的手**，粗暴地抓住一个瘦小的身体（看体型像个少年）。
* **一个廉价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背包**被扯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几块过期能量棒，一个老旧的个人终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数据芯片**？
* **惊恐的呜咽声**被扼断在喉咙里。
* **强烈的、非人的力量**将瘦小的身体拖向楼梯下方更深的黑暗。
影像破碎消失，只留下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锈蚀”味，首指楼下。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少年，是窥探者？
还是……被窥探者利用的工具？
或者，他无意中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比如，“夜莺”车祸现场可能遗落的、属于“深蓝动力”研究员的那个数据芯片？
无论哪种，他都成了“锈蚀”源头灭口的对象！
他必须快！
林默不再犹豫，沿着“锈蚀”痕迹，如猎豹般冲下楼梯。
冰冷的雨水透过通风口溅落在他脸上，混合着汗水。
干扰器功率开到了最大，身体己经开始感受到轻微的神经刺痛副作用。
痕迹在安全通道底层通往地下管网的检修口处中断了。
厚重的合金门虚掩着，门锁被暴力破坏，扭曲的金属茬口上，残留着几缕深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林默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污水、机油和铁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新港市光鲜亮丽表皮下的腐烂血管——错综复杂的巨型管道、嗡嗡作响的变压器、滴水的冷凝管，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应急灯光在这里稀疏得像垂死的萤火虫。
“锈蚀”的气味在这里变得异常浓郁和混乱，仿佛那个施暴者在这里停留过，或者……在这里处理了“猎物”。
林默屏住呼吸，指尖的神经感应微光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微弱的探照灯。
他沿着锈蚀最浓烈的方向，在巨大的管道和废弃设备间穿行。
脚下是湿滑的油污和不明积水。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在前方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冷凝水收集罐后面，蜷缩着一团黑影。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放轻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没有埋伏后，才缓缓靠近。
是一个少年。
穿着洗得发白的连帽衫，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显然是被暴力扭断的。
他空洞的眼睛大睁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和茫然。
旁边散落着几块踩碎的能量棒和一个屏幕碎裂的老旧终端。
那股强烈的“锈蚀”味，正是从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更准确地说，是覆盖在他身上！
像是凶手在行凶时，过于强烈的情绪或某种特殊设备，将自身的“污染”强行烙印在了死者的表层记忆上，形成了一层浓烈的“锈蚀”外壳，掩盖了少年自身纯净的记忆气息。
林默强忍着反胃和愤怒，蹲下身。
少年的帆布背包被撕开，里面空空如也。
那个在记忆片段中看到的、闪烁着蓝光的数据芯片，不见了！
凶手拿走了它！
就在这时，林默敏锐的感知猛地一跳！
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致命的“味道”毫无征兆地侵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不是“锈蚀”的肮脏感，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无味”**！
这种“无味”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
它代表着极致的控制和彻底的抹除！
是“织网者”官方最顶尖的“记忆清除者”或“猎手”才会留下的、近乎完美的空白痕迹！
**“猎犬”！
**他来了！
就在附近！
而且，他显然也拥有某种追踪“锈蚀”痕迹的能力！
或者说，他是循着林默激活干扰器后产生的微弱神经信号波动而来？
林默瞬间汗毛倒竖！
身体比意识更快，猛地向侧后方一个翻滚！
“嗤——！”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灼热的蓝色光束，无声无息地洞穿了他刚才蹲伏位置后面一根粗大的冷凝水管！
被洞穿的金属瞬间熔化成赤红的铁水，嗤嗤作响，腾起刺鼻的白烟！
是微型粒子束武器！
没有枪声，只有死亡降临的寂静和灼热。
林默后背紧贴着一根冰冷的巨大管道，心脏狂跳。
干扰器在粒子束擦过的瞬间过载冒烟，彻底报废了。
他失去了唯一的电子屏障。
黑暗中，一个修长、模糊的身影缓缓从对面管道的阴影中走出。
他（从轮廓看像男性）穿着一身哑光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完美融入环境，脸上覆盖着光滑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黑色全覆式面具，只露出两只毫无人类情感、闪烁着幽蓝冷光的电子义眼。
他手中端着一把造型极其简约、线条流畅的黑色手枪，枪口还残留着粒子束逸散的微光。
“代号‘清道夫’，”一个经过电子合成、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首接传入林默的耳蜗，用的是“织网者”内部通讯频段，“抵抗无效。
接受归零。”
“猎犬”的声音，和下达指令的电子音如出一辙，显然经过了同样的多重加密和变声处理，彻底剥离了人性。
“猎犬”的电子义眼锁定了林默藏身的管道，枪口微微调整角度。
林默能感觉到那致命的锁定感，如同被毒蛇盯上。
逃？
在这种环境下，面对一个装备精良、行动如鬼魅的专业杀手，硬拼是死路一条！
林默的大脑在死亡威胁下疯狂运转。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少年的尸体，扫过那浓烈的“锈蚀”痕迹……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猛地从藏身处扑出，却不是冲向“猎犬”，而是扑向少年尸体旁边那个屏幕碎裂的老旧个人终端！
他赌这个终端在被少年使用或遗落前，曾接触过那个被抢走的数据芯片！
“找死。”
“猎犬”的声音毫无波澜，枪口瞬间锁定林默移动的身影，幽蓝的光芒再次在枪口凝聚！
就在粒子束即将激发的刹那，林默的指尖狠狠按在了那个破碎终端的屏幕上！
他将自己所有的精神感知力，不顾一切地、粗暴地灌注进那具冰冷的尸体上覆盖的、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锈蚀”记忆污染层！
他不是要读取少年的记忆，而是要**引爆**这层由凶手留下的、充满暴戾和杀意的“锈蚀”信息！
“给我……**爆**！”
林默在心中狂吼！
**嗡——！！！
**一股无形的、剧烈的精神冲击波，以少年尸体为中心猛地炸开！
这并非物理爆炸，而是纯粹针对神经和意识的攻击！
这股冲击波混杂着凶手行凶时的残暴意念、少年临死前的极致恐惧和痛苦，如同无数生锈的、沾满污秽的尖针，狠狠刺向周围所有具备意识的个体！
首当其冲的，正是离得最近的林默！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剧烈的恶心感和撕裂般的头痛瞬间袭来，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流下（是鼻血）。
但他早有准备，强忍着剧痛，将身体缩成一团，最大限度地减少受创面积。
而距离稍远、正全神贯注锁定目标的“猎犬”，显然没料到这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攻击方式！
他那双冰冷的电子义眼猛地闪烁起剧烈的红光！
身体出现了极其短暂、不到零点一秒的僵硬和颤抖！
粒子束的激发被打断了！
就是现在！
林默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借着爆炸冲击波的微弱推力，朝着与“猎犬”相反的方向、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亡命狂奔！
他甚至不敢回头，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冰冷的雨水和地下管道的恶臭空气疯狂灌入他的口鼻。
身后，“猎犬”的电子义眼红光迅速稳定下来。
他看着林默消失在黑暗通道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具因为“精神爆炸”而显得更加扭曲、表层“锈蚀”痕迹被彻底搅乱的少年尸体。
面具下，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微、意义不明的电子杂音，像是……**疑惑**？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微微颤抖了一下的指尖。
这种基于“记忆污染”的精神攻击……闻所未闻。
“目标具备……未知干扰能力。”
“猎犬”冰冷的合成音在空寂的地下空间响起，像是在记录，又像是在汇报。
“威胁等级……上调。
清除模式……变更。”
他不再急于追击，而是走到少年尸体旁，蹲下身，从作战服手臂上弹出一个细小的探针，刺入少年的太阳穴。
几秒钟后，一组破碎混乱的数据流在他面具内部的视界中闪过。
他重点提取了少年临死前几秒看到的凶手影像片段——尽管极其模糊，且被强烈的恐惧扭曲。
“确认‘锈蚀’源特征……比对中……” “猎犬”的电子眼快速闪烁着，“关联目标：‘深蓝动力’安保外包人员……代号‘鼹鼠’。”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林默消失的通道方向，又看了看终端上显示的倒计时——71小时42分。
“优先任务：清除‘清道夫’。”
“次级任务：回收或销毁E级目标（林默）接触过的异常数据载体（芯片）。”
“第三任务：清除‘鼹鼠’及关联污染链。”
任务序列更新完毕。
“猎犬”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水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管道迷宫的另一个方向。
他选择了一条更快捷、更可能堵截林默的路径。
地下管网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水滴声和远处机器的嗡鸣，以及一具逐渐冰冷的少年尸体。
---**林默视角：**林默在黑暗的管道中狂奔，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头痛欲裂，刚才强行引爆“锈蚀”污染的反噬远超他的想象，意识像是被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起来。
但他不敢停！
“猎犬”随时可能追上来！
那个冰冷的杀手，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常规手段在他面前毫无胜算。
他必须找到那个芯片！
那是“夜莺”车祸的关键，是“锈蚀”的源头线索，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可能对抗组织、甚至为自己翻盘的救命稻草！
那个代号“鼹鼠”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深蓝动力”雇佣的打手！
他一边跑，一边强迫自己回忆刚才在引爆“锈蚀”时，从少年尸体上那混乱信息流中捕捉到的、关于“鼹鼠”的零星碎片：一个粗壮的下巴轮廓，脖颈处一道蜈蚣状的旧疤，还有一股浓重的廉价烟草和机油的混合气味……这些信息，结合“深蓝动力”的线索，就是他的方向！
林默在迷宫般的管道中穿行，依靠着对城市结构的了解和残留的方向感，朝着“深蓝动力”公司在新港市工业区方向前进。
雨水顺着管道缝隙流下，在地上汇成冰冷的小溪。
他浑身湿透，冰冷刺骨，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
是一个通往地面的废弃排污口，被厚厚的杂草和垃圾掩盖着。
林默小心翼翼地扒开障碍，钻了出去。
外面是城市边缘一条荒废的河堤，雨势稍小，但天空依然阴沉得可怕。
远处，“深蓝动力”那巨大的、深蓝色如同堡垒般的研发中心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他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河堤水泥墙上，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暂时安全。
就在这时，他工装内侧口袋，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硬物，硌了他一下。
林默一愣，伸手摸去。
触感冰凉，金属质地。
他掏出来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闪烁着微弱不稳定蓝光的……**数据芯片**！
正是他在少年记忆片段和尸体旁看到的那一枚！
它是什么时候……怎么到他口袋里的？！
是在他扑向终端、引爆“锈蚀”的混乱瞬间？
是少年临死前无意识的挣扎？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比面对“猎犬”时跳得更快！
他死死盯着掌心中这枚小小的芯片，它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蓝光，此刻却散发着比“猎犬”的粒子束更致命的诱惑和危险。
这枚芯片，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还是将他彻底拖入深渊的钓饵？
他抬头望向“深蓝动力”那深蓝色的堡垒，又低头看看掌中的芯片，再感受着脑海中因反噬而残留的剧痛和那七十二小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头顶的倒计时……没有退路了。
林默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他用沾满泥污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芯片。
无论里面藏着什么，他都得看！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没有“织网者”网络覆盖的地方，读取它！
他的目光扫过河堤对面那片破败的、霓虹灯大多熄灭的老旧城区——那里是“织网者”监控的薄弱地带，鱼龙混杂，也是各种地下交易和黑科技作坊的温床。
“老城区的‘锈带’……” 林默喃喃自语，一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齿轮与咖啡**”。
一家由退役义体医生开的、兼营非法设备维修和情报交易的破旧咖啡馆，老板“老杰克”欠他一个不小的人情。
就是那里了！
林默将芯片小心藏好，重新压低帽檐，如同一个真正的夜班工人，拖着疲惫却无比警觉的身体，混入老城区昏暗潮湿的街道，朝着那最后可能的避风港走去。
他不知道“猎犬”是否己经锁定了他的大致方向，也不知道“鼹鼠”和“深蓝动力”是否也张开了网。
他只知道，这枚染血的芯片，是他唯一的筹码。
而前方的“齿轮与咖啡”，可能是他七十二小时逃亡中，短暂喘息的起点，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的入口。
雨，还在下。
新港市的霓虹在老城区边缘无力地闪烁着，将林默孤独的身影拉长，又扭曲。
他踏入那片被时代遗忘的“锈带”，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刀刃上。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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