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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发表时间: 2025-06-04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的辽东,风雪是唯一的主宰。鹅毛大雪被朔风卷着,如同亿万白色的飞刃,切割着天地间的一切。寒冷深入骨髓,连呼出的白气仿佛都能在空中瞬间冻结。林烽带着这支由残兵、医者、孩童、一个扛着巨锤的铁匠和一个沉默如影的夜不收组成的队伍,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方向是模糊的“南”,生路如同这风雪中的微光,飘忽不定。

王武(那个神秘的夜不收)始终游离在队伍最外围,如同一匹警惕的头狼。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穿透风雪,扫视着四周被白雪覆盖的山峦和幽深的松林,手中的骑弓弓弦紧绷,随时准备撕开这片死寂。李铁柱扛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大铁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中间,沉重的锤头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沟痕。他时不时想讲个笑话驱散这沉重的气氛,但看到苏婉如怀中囡囡冻得发青的小脸,看到老兵们麻木绝望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用力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破兽皮。

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续数日的亡命奔逃,缺衣少食,身后仿佛永远甩不掉的镶白旗追兵阴影,让每个人都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囡囡的哭声变得微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苏明远全靠苏婉如搀扶,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一个年轻的残兵走着走着,突然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爬起来。没人有力气去掩埋他,队伍沉默地从他身边经过,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迅速被覆盖的浅坑。

“停。”走在最前面的林烽突然低喝,猛地抬起握拳的右手。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僵在原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王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前方的一棵老松后闪出,无声地滑到林烽身边。

“前面山谷,有动静。”王武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雪吞没,却清晰地传入林烽耳中。他指了指前方被两座矮山夹着的、相对避风的山谷口方向。风雪太大,肉眼望去只有一片混沌的白。

林烽凝神细听。除了风的呜咽和雪落的簌簌声,风中隐约传来一种异响——是金属碰撞的叮当声,还有…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和某种野兽般的低吼!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句短促、凶狠的、语调怪异的呼喝。

“是***?”林烽眉头紧锁,手按上了刀柄。王武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不像大队骑兵。有车辙声,很沉重。还有…牲口的喷鼻声。人数不多,但很警惕。”

“绕过去?”一个残兵声音发颤地问。绕路意味着更长的路程,更大的风险,队伍里有人可能撑不到下一个避风处。

林烽看了一眼身后几乎被冻僵的苏婉如父女和囡囡,又看了看疲惫不堪的残兵们,咬了咬牙:“王武,摸近点,看清楚是什么。其他人,原地隐蔽,保持警戒,别出声!”

王武点点头,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灰影,悄无声息地向山谷口潜去,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在厚厚的积雪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风雪似乎更大了,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单薄的衣衫。李铁柱把大锤插在雪地里,笨拙地试图用身体为囡囡挡点风。苏婉如紧紧抱着女儿,牙关打颤。

约莫一炷香后,王武的身影再次从风雪中浮现。他的脸色比风雪更冷,眼神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是粮车。”他言简意赅,“四辆大车,盖着油布,陷在谷口雪坑里了。拉车的骡马死了两头。守着的有七八个人,穿着蒙古皮袍,但说话…是女真话,镶蓝旗的口音!他们在杀剩下的牲口卸套,想把车弄出来。”

粮车?!镶蓝旗?!伪装成蒙古人的后金兵?!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绝望的队伍中炸开!所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饥饿和寒冷中看到救命稻草的本能光芒!有粮!在这冰天雪地里,粮食就是命!

“抢他娘的!”一个饿红了眼的残兵嘶声道,握紧了手中的断矛。

“对!抢过来!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杀了狗***!抢粮食!”

群情瞬间激愤,连日奔逃积压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对粮食的极度渴望和对敌人的刻骨仇恨。

“都闭嘴!”林烽的低吼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了躁动。他目光如刀,扫过那些激动的面孔:“看清楚!那是镶蓝旗的精锐!不是散兵游勇!他们敢几个人押运粮车深入此地,必有倚仗!周围很可能有接应!贸然冲上去,是送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部分人的冲动,但更多人的眼中依旧燃烧着对食物的渴望火焰。李铁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瓮声道:“林头儿,那…那咋办?眼睁睁看着粮食在眼前?”

林烽眉头紧锁,看向王武:“他们警惕性如何?有没有发现我们?”

王武摇头:“风雪太大,他们注意力全在陷住的车和宰牲口上。暂时没发现。但时间拖久了就难说。他们宰牲口,卸套,是想减轻重量把车弄出来,看样子很急。”

风雪,陷车,急切的敌人……林烽脑中飞快盘算。硬抢风险太大,代价可能是全军覆没。但放弃这批近在咫尺的粮秣,队伍也撑不了几天了。

就在这时,山谷口那边异变陡生!

风雪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和兵器猛烈碰撞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混乱!

“怎么回事?”林烽和王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有埋伏?还是内讧?”王武低声道,“动静不对,不是厮杀,像是…偷袭!”

“过去看看!小心!”林烽当机立断。他留下大部分残兵和苏婉如父女在原地隐蔽,只带着王武和李铁柱,三人如同三支离弦的箭,借着风雪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混乱的山谷口摸去。

靠近谷口,眼前的情景让三人吃了一惊。

雪地上已经倒下了三四个穿着蒙古皮袍、实为后金兵的尸体,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剩下的四五个后金兵正背靠着陷在雪坑里的粮车,挥舞着弯刀,惊恐而愤怒地对着风雪中咆哮。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个!

那是一个身材矮壮敦实、动作却异常滑溜的身影。他同样穿着臃肿的蒙古皮袍,脸上用一块脏兮兮的羊毛围巾蒙着大半,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透着狡黠和狠厉的小眼睛。他手中没有长兵器,只有一把沉重的厚背砍刀和一把尺长的解腕尖刀。他如同泥鳅般在几个后金兵的围攻中穿梭,绝不硬拼,利用粮车和倒毙的骡马尸体作为掩护,身形矮下去躲过劈来的弯刀,手中的砍刀却刁钻地专砍对方下盘脚踝,解腕尖刀更是如同毒蛇吐信,看准机会就扎向对方肋下、手腕等无甲防护的软肋!动作狠辣精准,完全是市井泼皮斗殴中练就的、要命的野路子!

“赵老四!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个后金小头目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女真话狂怒地嘶吼着,显然认出了这个偷袭者,“大汗待你不薄!你竟敢反水!”

那矮壮汉子(赵老四)躲开一记凶狠的劈砍,身体顺势滚到一辆粮车底下,嘴里竟也吐出一串流利至极、带着浓重建州口音的女真话,语速极快,充满了市侩的油滑和刻薄的讥讽:“待我不薄?呸!阿哈喇!老子辛辛苦苦运粮,说好的价钱呢?克扣老子三成!还让老子走这鬼见愁的风雪路!骡马都冻死累死了!车陷在这儿,你们这帮废物点心不想办法,倒先杀牲口!杀了牲口谁拉车?等着镶白旗的老爷们来把你们连人带粮一起吞了吗?老子这是救你们!也是救老子的本钱!”

他一边用女真话骂骂咧咧地扰乱对方心神,一边猛地从车底另一侧钻出,砍刀狠狠劈在一个背对着他的后金兵腿弯!那后金兵惨叫着跪倒,被他反手一刀抹了脖子!

“放屁!杀了这个奸商!”后金小头目气得哇哇大叫,攻势更猛。剩下的后金兵也红了眼,不顾风雪,疯狂围攻赵老四。

赵老四虽然滑溜狠辣,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身上皮袍已经被划开好几道口子,渗出血迹。他边打边退,渐渐被逼到了几辆粮车中间的空隙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这奸商有两下子!”李铁柱看得目瞪口呆,瓮声道,“够滑溜!也够狠!”

林烽眼中精光一闪。赵老四?那个在黑市上神通广大、据说能搞到紧俏军需和情报的商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后金镶蓝旗搅在一起?又为何突然反水?

形势危急,不容多想!赵老四明显撑不住了!更重要的是,那几车粮食,是救命的东西!

“动手!帮那个穿皮袍的!目标是粮车!不能落到***手里!”林烽低吼一声,雁翎刀瞬间出鞘!

“好嘞!俺去砸车!”李铁柱兴奋地低吼,抡起大铁锤就冲向最近的一辆粮车。

王武则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攀上谷口一块覆雪的岩石,冰冷的箭镞瞬间锁定了那个叫嚣得最凶的后金小头目!

“咻——!”

雕翎箭撕裂风雪,精准无比地贯入小头目大张怒吼的口中!箭头带着血沫从后颈透出!小头目的狂吼戛然而止,直挺挺地栽倒在雪地里!

这突如其来的冷箭让围攻赵老四的后金兵瞬间大乱!

“有埋伏!”

“在上面!”

就在他们惊惶四顾的刹那,林烽如同猛虎下山,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冲入战团!雁翎刀寒光一闪,一个后金兵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上半空!

赵老四压力骤减,精神大振!他怪叫一声,手中解腕尖刀如同毒龙出洞,狠狠扎进一个愣神的后金兵腰眼!同时矮身躲过另一柄劈来的弯刀,砍刀顺势砍在对方脚踝上!

“砸烂它!”李铁柱已经冲到一辆粮车前,巨大的八棱铁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冻得硬邦邦的车轴!

咔嚓!

碗口粗的硬木车轴应声而裂!沉重的粮车猛地一歪!

“好锤子!”赵老四百忙之中还不忘赞了一句,眼神扫过李铁柱和他那柄骇人的大锤,闪过一丝精光。

战斗结束得很快。在王武精准致命的冷箭和林烽、赵老四、李铁柱三人凶悍的近身搏杀下,剩下的几个后金兵很快变成了雪地上的尸体。

风雪依旧肆虐,山谷口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赵老四背靠着一辆粮车,大口喘着粗气,扯下蒙脸的破围巾,露出一张风霜刻蚀、留着两撇焦黄鼠须、透着市侩精明却又带着几分狠厉的圆脸。他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突然出现的林烽三人,尤其在王武那张冰冷的脸和林烽腰间的百户铜牌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李铁柱那柄沾着木屑的大铁锤上。

“咳咳…多谢几位军爷…呃,还有这位好汉,仗义出手啊!”赵老四脸上瞬间堆起生意人特有的、带着讨好和试探的笑容,拱手作揖,动作圆滑,一口流利的辽东官话,“在下赵老四,就是个跑腿混口饭吃的行商。这帮镶蓝旗的孙子不讲规矩,黑吃黑,想吞了在下的货,还要灭口!幸亏几位及时赶到!大恩不言谢!”

林烽没有理会他的客套,目光如炬,盯着他:“赵老四?抚顺关黑市上那个赵老四?你怎么会跟镶蓝旗搅在一起?这些粮食,是给谁的?”

赵老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小眼睛滴溜溜一转,随即叹了口气,换上一副愁苦无奈的表情:“唉!军爷明鉴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做点小买卖,难啊!哪边不得打点?镶蓝旗的几位爷…呃,***,找到在下,出高价要一批粮食,指定送到萨尔浒东面…说是…说是他们镶蓝旗一部人马的军粮。在下也是鬼迷心窍,想着赚点辛苦钱养家糊口…谁知道…唉!”他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武冰冷的声音从岩石上传来,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军粮?萨尔浒东面是刘綎总兵的防区。镶蓝旗的粮,送到刘总兵的眼皮底下?赵老板,你这买卖做得够深啊。”

赵老四脸色微变,看向王武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他干笑两声:“这位…夜不收兄弟好眼力…这个…唉,在下也是糊里糊涂,只管运货收钱,哪管得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林烽没再追问,他走到一辆被李铁柱砸歪的粮车旁,用刀挑开冻硬的油布一角。里面露出的,是颗粒饱满、冻得硬邦邦的粟米!

真的是粮食!大量的粮食!

所有跟过来的残兵眼睛都直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头儿!有粮了!” “我们有救了!”

林烽心中也是一动。但他很快压下激动,目光凝重地扫过这四辆粮车和倒毙的骡马。车陷得很深,靠他们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在风雪中拉出来运走。而且,镶蓝旗的接应队伍随时可能到!带着这些粮车,就是活靶子!

一个残酷的抉择摆在面前。

赵老四似乎看穿了林烽的心思,小眼睛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决断。他一拍大腿:“军爷!带着车走是别想了!咱们人困马乏,***转眼就到!这些粮食…”他咬了咬牙,脸上露出商人的精明和乱世特有的狠辣,“绝不能留给***!烧了它!”

“烧了?!”李铁柱失声叫道,看着满车的粮食,满脸不舍,“多好的粮食啊…”

“对!烧了!”赵老四语气斩钉截铁,他飞快地从自己怀里摸出几个火折子和一小罐猛火油(显然是行商常备之物),“快!把油布掀开,浇上油!点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也不能留给狗***!”

林烽瞬间明白了赵老四的用意。烧粮,断敌补给!虽然自己得不到,但也不能资敌!这是当前最明智、最狠绝的选择!

“动手!”林烽不再犹豫,厉声下令!残兵们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轻重,立刻七手八脚地掀开粮车上的油布。

赵老四动作麻利地将猛火油泼洒在冻硬的粮食上。李铁柱则抡起他的大铁锤,狠狠砸向其他几辆粮车的车轴和轮子,将其彻底破坏。

“火!”赵老四将点燃的火折子扔向浇了油的粮堆!

轰!

沾了猛火油的粟米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焰带着滚滚黑烟,猛地腾空而起!在狂风暴雪中疯狂扭动、蔓延!迅速吞噬了第一辆粮车!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火光冲天,将谷口映照得一片血红,灼热的气浪暂时驱散了刺骨的严寒,也映亮了每个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不舍、决绝、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走!”林烽最后看了一眼那在风雪中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粮车,仿佛看到无数后金兵因缺粮而饥寒交迫的景象。他猛地转身,带头冲回隐蔽处。

赵老四动作飞快地将一个不起眼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塞进怀里,又捡起地上后金小头目尸体旁的一把镶银柄的顺刀插在腰间,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林烽的队伍,嘴里还嘟囔着:“亏大了亏大了…这趟买卖血本无归啊…”

风雪中,四辆粮车化作巨大的火炬,在黑暗的天地间熊熊燃烧,像四座为萨尔浒败局献祭的烽燧,又像为这支濒临绝境的队伍点燃的、通往未知生路的残酷信号。火光映在赵老四那精明的圆脸上,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冲天的烈焰,小眼睛里没有多少惋惜,反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