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南门瓮城,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石碗,盛满了绝望的浓汤。厚重的包铁城门紧闭,如同隔绝生死的铁壁,门洞内挤满了哭嚎推搡、徒劳撞击着城门的溃兵和百姓。门楼上零星的抵抗如同风中残烛,箭矢和滚石落下的频率越来越稀疏。而林烽身后,镶白旗的追兵如同黑色的铁流,沿着血腥的街道汹涌而来,沉重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催命的闷响,刀矛的寒光在残阳余烬下闪烁不定。
当先的镶白旗拨什库(十夫长),脸上涂抹着狰狞的油彩,头盔上的雕翎在冲锋中剧烈抖动。他认准了林烽这个领头抵抗的明军军官,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手中沉重的狼牙棒高高举起,狂吼着策马冲来,势要将这最后的抵抗碾碎!
“杀——!”林烽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他无视肋下那道被长矛划开、正渗着血的伤口,更无视身后门洞内山呼海啸般的绝望哭喊。他的眼中只剩下汹涌而来的敌人,只剩下手中这把饮血的雁翎刀!他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那挟着风雷之势的狼牙棒,不退反进,刀锋直指马颈要害!这是搏命的打法,以命换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林烽头顶上方、门楼一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那支雕翎箭的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仿佛一道撕裂昏暗天光的黑色闪电!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和冷酷,目标并非那冲锋的拨什库,而是他身下战马那只在奔跑中扬起的、碗口大的前蹄!
噗嗤!
箭镞精准无比地贯入马蹄上方、肌腱与骨骼连接的脆弱缝隙!力道之猛,箭杆竟穿透过去,带着一蓬血雨!
“唏律律——!”
战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巨大的痛苦让它前蹄瞬间软折,庞大的身躯带着恐怖的惯性,如同崩塌的山峦般向前轰然栽倒!马背上的拨什库猝不及防,惊呼着被狠狠甩飞出去,沉重的狼牙棒脱手砸在旁边的青石上,火星四溅!他狼狈不堪地在泥泞和血污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头盔歪斜,满脸惊怒!
这精准到匪夷所思的一箭,如同按下了暂停键,让汹涌的追兵势头为之一滞!骑兵们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门楼上方,只有残破的垛口和燃烧未尽的梁木黑烟。
林烽死里逃生,心脏狂跳。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门楼侧上方一处被阴影笼罩的箭窗。一个模糊的灰色身影一闪而逝,如同融入石壁的幽灵。
又是他!那个神秘的夜不收!
机会稍纵即逝!林烽岂能放过?他眼中寒芒爆射,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猛地扑向那摔得七荤八素的拨什库!雁翎刀带着积郁的怒火和求生的疯狂,化作一道凄冷的寒光,直劈对方因翻滚而暴露出的脖颈!
“保护拨什库!”后面的后金步甲反应过来,怒吼着挺矛刺来,试图围魏救赵!
“挡我者死!”林烽暴喝,身形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刺向肋部的长矛,刀势不变,依旧狠狠斩落!
那拨什库也是悍勇,仓促间竟抓起掉落在地的半截拒马木桩,奋力向上格挡!
铛!
火星四溅!沉重的木桩竟被锋利的雁翎刀生生劈开一道深痕!巨大的力量震得拨什库双臂发麻,虎口崩裂!林烽也被反震之力逼退一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错瞬间,林烽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燃烧的房屋残骸中闪出!正是那夜不收!他不知何时已潜行至如此之近的距离,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手中狭长的马刀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道无声却致命的寒光,从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斜刺里切入一名挺矛刺向林烽后心的后金步甲腰肋!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轻微却清晰。那步甲的动作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腰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软软栽倒。夜不收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水滴,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几个闪烁,再次消失无踪,只留下地上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好贼子!”拨什库又惊又怒,他看清了那夜不收的出手,狠辣、精准、高效,完全是战场收割生命的机器!他嘶吼着,不顾手臂的酸麻,抓起地上另一柄弯刀,和围拢上来的几个步甲一起,再次凶狠地扑向林烽!
林烽压力陡增!他既要应付拨什库的猛攻,又要防备侧翼刺来的长矛,背后还缚着囡囡,动作难免受限。雁翎刀舞得密不透风,刀光闪烁,叮当碰撞声不绝于耳,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伤口剧痛,手臂酸麻。他且战且退,试图向门洞内苏婉如等人藏身的角落靠拢。
“放箭!射死他!”拨什库见急切间拿不下林烽,气急败坏地吼道。后面几个后金兵立刻摘下骑弓,冰冷的箭镞在昏暗的光线下瞄准了林烽!
林烽心头一沉!他此刻被数人缠住,根本无从闪避!
嗖!嗖!嗖!
破空声响起!但不是射向林烽!
三支角度刁钻的箭矢如同鬼魅般从门楼上方不同的阴影处电射而出!一支精准地射穿了一名弓手拉弦的手指,弓弦崩断,弓手惨叫着捂手后退;一支射中另一名弓手头盔下的眉骨,虽未致命,却让他瞬间满脸鲜血,惊恐后退;最后一支则“铛”的一声,狠狠钉在拨什库脚前半尺的青石板上,箭尾剧烈颤抖,发出嗡嗡的示警声!
精准!冷酷!如同死神的点名!瞬间瓦解了后金兵的远程威胁!
拨什库骇然止步,看着脚前兀自颤抖的箭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顶门!那个神出鬼没的夜不收,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周围,每一次现身都带来精准的死亡!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的恐惧!
“混账!”拨什库狂怒地挥舞弯刀,对着空无一人的门楼和废墟嘶吼,“藏头露尾的鼠辈!出来!跟爷爷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燃烧的噼啪声和门洞内绝望的哭喊。那个灰色的幽灵,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烽趁对方心神被慑、攻势稍缓的瞬间,猛地荡开身前一名步甲的弯刀,身体如同游鱼般向后急退数步,终于退到了苏婉如等人藏身的拒马角落。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和粗粝的拒马木桩,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迅速解开缚带,将几乎窒息的囡囡递给苏婉如。小女孩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苏婉如的脖子。
“林百户!你怎么样?”苏明远看着林烽肋下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声音发颤。
“死不了!”林烽咬着牙,撕下一条衣襟,胡乱缠在肋下伤口上,目光却死死盯着外面重新组织攻势的后金兵。那拨什库显然被彻底激怒了,正指挥着步甲们组成一个小型的攻击阵型,准备发起最后的冲击。门楼上的抵抗声越来越弱,城门依旧紧闭如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摩擦的窸窣声,在拒马堆上方响起。林烽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那个灰衣夜不收,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贴在拒马堆内侧的石壁上,距离他们不过一臂之遥!他依旧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毫无波澜地俯视着林烽,如同俯视一件物品。他身上也带着伤,左肩的衣料被撕裂,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刀口正缓缓渗出血迹,染红了灰色的布料。
“你……”林烽刚要开口。
“闭嘴,听我说。”夜不收的声音低沉沙哑,语速极快,如同冰珠砸落铁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城门从里面闩死了,靠撞是撞不开的。闩门的是两根碗口粗的铁力木门闩,卡在生铁铸的闩槽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外面步步紧逼的后金兵,手中狭长的马刀轻轻调整着角度。
“唯一的办法,是砍断门闩。但门闩在门后,隔着门板,寻常刀剑根本够不到,更别说砍断。”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林烽,“除非,有足够的力量和锋锐,能穿透寸厚的包铁城门!”
林烽的心猛地一沉。穿透寸厚的包铁城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使是军中重锤,也未必能砸开!
“我能做到。”夜不收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自信。他指了指林烽手中的雁翎刀,“你的刀,是戚家刀的制式,用的是闽地铁英砂百炼钢,刃口淬得够硬,够脆。但刀身太薄,力量不足,硬碰城门只会崩口卷刃。”
他的目光转向林烽腰间挂着的、一把造型略显怪异、更短更厚重的佩刀——那是林烽家传的戚家“破甲刀”,专为破重甲而制,刀身更厚,脊线更高,刃口同样锋利异常。
“加上这个,或许可以一试。”夜不收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铁柱——那个一直紧张地守在角落、扛着大铁锤的汉子身上。“还有你,铁匠。你的锤子,是打铁的八棱锤吧?够分量。我需要你配合。”
李铁柱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瓮声瓮气地道:“咋配合?你说!俺李铁柱别的没有,力气管够!”
夜不收语速更快:“我会用我的刀,在城门闩槽对应的位置,破开一个点!林烽,你用你的破甲刀,顺着我的刀口,全力刺进去,卡住门闩!铁匠,看准林烽刺入的位置,用你的锤子,砸他的刀柄!记住,只有一次机会!力道要透!要猛!要快!”
他的计划极其大胆,近乎疯狂!利用两柄刀的锋锐和特性,加上铁匠重锤的恐怖爆发力,强行在城门上开洞,然后利用破甲刀卡住门闩,再用重锤的力量将其砸断或震脱!
林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心脏狂跳!这需要何等的配合?何等的力量?何等的精准?稍有差池,刀毁人亡!
“外面***马上要冲过来了!”刀疤小旗(之前在拒马堆里的一个残兵)嘶声提醒,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镶白旗的拨什库已经重新组织好阵型,七八名凶悍的步甲手持刀矛,脸上带着狞笑,一步步逼近拒马堆,如同围捕猎物的狼群。
“干不干?”夜不收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烽,没有丝毫催促,只有一种冰冷的等待。仿佛在说,生死抉择,在你一念之间。
林烽的目光扫过身后:苏明远绝望的眼神,苏婉如抱着哭泣的囡囡、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李铁柱紧握铁锤、跃跃欲试的粗豪,还有几个残兵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微光……
没有退路了!
“干!”林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坚定如铁!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戚家破甲刀,刀身厚重,寒光内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杀气。“李铁柱!准备!”
“好嘞!”李铁柱低吼一声,巨大的八棱铁锤被他单手抡起,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毕露,锤头微微晃动,积蓄着恐怖的力量。
“跟我来!”夜不收低喝一声,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拒马堆后窜出!他并非冲向逼近的后金兵,而是如同鬼魅般贴着墙根,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紧闭的城门!
“拦住他!”拨什库怒吼!
几名步甲立刻挺矛刺向那道灰色身影!
“你们的对手是我!”林烽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如同猛虎下山,挥舞着雁翎刀和破甲刀,主动迎向扑来的后金兵!刀光如同匹练,瞬间缠住两名步甲!他必须为夜不收争取时间!
“还有俺!”李铁柱抡起大锤,如同人形凶兽,怒吼着砸向另一名试图绕过林烽去追夜不收的步甲!沉重的锤风呼啸,逼得那步甲连连后退!
拒马堆前,惨烈的搏杀瞬间爆发!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林烽以伤换命,状若疯虎,死死挡住扑来的敌人!李铁柱的大锤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砸得后金兵不敢硬接!
就在这搏命的掩护下,夜不收已如壁虎般攀附在冰冷的城门上。他目光如炬,手指在包铁的门板上飞速划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突然,他停在门板中下部一个位置!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拔出那柄狭长的马刀,刀尖对准包铁接缝下的一处木质纹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锐利如针!全身的力量凝聚于手臂,以一种极其特殊的角度和寸劲,将狭长的马刀狠狠刺入!
噗!
刀尖刺穿了包铁边缘,深深楔入了寸厚的硬木门板!但这远远不够!夜不收手腕猛地一拧!同时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发力!
“喀喇——!”
令人牙酸的木材撕裂声!坚韧的硬木门板,竟被他这诡异的一刀生生撬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破洞!碎裂的木屑飞溅!露出了里面那根碗口粗、黑沉沉、卡在生铁闩槽里的巨大门闩!
这一手开门的绝技,神乎其技!
“林烽!”夜不收嘶声厉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猛地拔出马刀,身体因脱力微微晃了一下,肩头的伤口鲜血渗出更多。
林烽刚用破甲刀格开一柄劈来的顺刀,肋下伤口剧痛,闻声猛地回头!看到那洞口和里面粗大的门闩,他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李铁柱!掩护我!”林烽嘶吼着,不顾一切地转身,将后背暴露给敌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扑向那个破洞!
“交给我!”李铁柱狂吼一声,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铁锤横扫,硬生生将两名试图追击林烽的步甲逼退!
林烽冲到洞前,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戚家破甲刀!刀尖对准洞口内那根粗大、冰冷的铁力木门闩!他能看到闩槽生铁的冰冷反光!他调动起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肌肉绷紧如铁,将刀锋狠狠刺入破洞,对准门闩与闩槽咬合最紧密的受力点,用尽毕生力气,猛地捅了进去!
“噗!”
刀锋深深刺入坚韧的铁力木!但阻力巨大!刀身被死死卡住!门闩纹丝不动!
“砸——!”夜不收冰冷的声音在林烽耳边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来了!”李铁柱如同人形战车般撞开挡路的敌人,冲到林烽身后!他双手紧握巨大的八棱铁锤锤柄,高高抡起!虬结的肌肉爆发出恐怖的力量!锤头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如同陨星坠地,对准林烽紧握的破甲刀刀柄末端,狠狠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猛地炸开!
火星四溅!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力,顺着刀身狠狠传递到林烽的双臂!他感觉自己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双臂的骨头仿佛都要被震碎!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握紧刀柄,身体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原地!将这股开山裂石的力量,毫无保留地传递到刀尖,传递到那深深刺入门闩的刀刃上!
咔嚓!嘣——!
城门内部,传来两声沉闷却清晰的断裂和崩脱声!
紧接着,是沉重的木头摩擦地面的轰隆声!
紧闭的、如同叹息之壁般的巨大包铁城门,猛地向内震动了一下!门闩,断了!
“开了!城门开了——!”门洞内挤在最前面的溃兵第一个感觉到门的变化,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喜嘶吼!
如同开闸的洪水,绝望的人群爆发出求生的最后力量,疯狂地推动着沉重的城门!
嘎吱——嘎吱——!
巨大的摩擦声刺耳欲聋!那两扇隔绝生死的铁壁,在无数双手的推动下,终于,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越来越大的缝隙!外面冰冷的风,裹挟着自由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门开了!快跑啊——!”
生的希望点燃了所有人的疯狂!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地向外涌去!
“走!”林烽被身后汹涌的人潮推得一个趔趄,他猛地拔出深深嵌在门板里的破甲刀,刀身已然弯曲变形,刃口布满了崩裂的豁口。他顾不上虎口钻心的剧痛,一把拉住旁边的苏婉如和苏明远,嘶声吼道,“跟着人流!冲出去!”
苏婉如紧紧抱着囡囡,搀扶着父亲,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道越来越大的生命缝隙。她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林烽浴血的背影和李铁柱挥舞铁锤断后的巨大身影。
镶白旗的拨什库看到城门洞开,目眦欲裂!“追!别让他们跑了!”他狂吼着,带着残余的步甲,试图冲破李铁柱的阻拦,追杀出去。
混乱中,林烽在即将被推出城门的刹那,猛地回头,目光扫向城门上方。
那个灰衣夜不收,依旧站在阴影里。他肩头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目。他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混乱的逃生景象,看着林烽望来的目光。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林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感谢?询问?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夜不收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林烽肋下和虎口崩裂的伤口,又指了指城外那片被暮色笼罩、危机四伏的旷野。最后,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对着林烽,比划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两根手指并拢,指向前方。
意思是:走!快走!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看林烽,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灰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楼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仿佛那扭转乾坤的一刀和那神乎其技的箭术,都只是绝望中的幻觉。
林烽最后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阴影,猛地转身,汇入汹涌的逃亡人潮,冲出了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城门洞。
冰冷的晚风瞬间包裹了他,带着自由的气息,也带着更加浓重的血腥和未知的杀机。背后,抚顺城在火光和浓烟中熊熊燃烧,如同地狱的熔炉。前方,是茫茫的黑暗和未卜的前途。
他肋下的伤口和崩裂的虎口***辣地疼,但更清晰烙印在脑海里的,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个无声的手势。
夜不收,王武。这个名字,连同那柄狭长冰冷的马刀,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刻在了林烽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