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练的竹剑相击声惊飞了一树麻雀。
少东家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江晏的力道比记忆中更重更沉,重得每一击都震得他手腕生疼。
"心不在焉。
"江晏收势,剑尖点地,"刚才那招,你慢了半拍。
"少东家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
前世这个时候,他还能和江晏过上百招不落下风。
可现在,身体仿佛还记得那些致命的伤——左肩被刺穿后的无力感,右腿筋腱断裂时的踉跄。
"再来。
"他握紧竹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试图忽略如影随形的阵阵幻痛。
江晏却没动。
他静静的看了半天,忽然伸手,撩开少东家汗湿的额发:"你今早到底梦到什么了?
"竹叶沙沙作响。
少东家透过晃动的光影,看见江晏眼底的担忧。
前世最后见到这双眼睛时,它们正渐渐失去神采,血从江晏嘴角溢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现实与虚幻重叠,鼻尖仿佛萦绕着焦土的气息,尸山血海的滔天恨意逐渐染红了他的双眼“不……”"少东家!
"红线的声音突然***来。
少东家猛地回神,发现小姑娘正扒着练武场的篱笆朝他们挥手,发梢上沾着草屑。
"寒姨让你去酒香塔帮忙搬新酿的……"红线的话戛然而止。
她歪着头,"你们在吵架吗?
"江晏笑了笑,收回手:"在教他什么叫专心。
"少东家趁机后退半步,呼吸还有些不稳。
他若无其事朝红线打趣:"拜托伟大的红线女侠告诉寒姨我马上到。
"红线却没动。
她盯着少东家的手:"老大,你流血了。
"少东家低头,才发现自己把竹剑握得太紧,一根毛刺扎进了掌心。
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前世红线死的时候,血也是这样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披风上——"我看看。
"江晏不知何时己经捏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绝。
红线急忙翻过篱笆跑过来,从荷包里掏出块绣着歪歪扭扭桃花的帕子:"快用这个包扎!
"少东家喉咙发紧。
这块帕子他太熟悉了。
红线坠崖后,他在崖底找到的只有这个,浸透了血,再也洗不干净,褐色的污迹犹如蚀骨的毒蛇,令他喘不过气来。
"不用。
"他声音有点哑,"小伤而己。
"江晏只当是孩子长大了爱面子,不由分说地掰开他的手掌,利落地拔出毛刺。
粗糙的指腹擦过伤口,带着熟悉的薄茧。
少东家突然想起,江叔替他挡刀后,这双手是怎样一点点冷下去的。
"疼不疼?
"红线踮着脚问,轻轻的向伤口吹气。
少东家摇摇头。
比起万箭穿心,比起被千夜的刀钉在墙上,这点疼算什么?
江晏突然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发什么呆?
去酒香塔。
"酒香塔。
少东家呼吸一滞。
绣金楼就是从那里开始放火的。
——————酒香塔地窖阴凉,陶坛上凝着水珠。
寒香寻正在核对账册,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最里面那排十年离人泪,搬三坛到前厅。
"少东家站在原地没动。
他盯着寒姨垂落的发丝…最后见到她时,那头发被火燎得卷曲焦黄。
"怎么?
"寒香寻终于抬头,凤眼微挑,"一早上都魂不守舍的。
"少东家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没事。
"他弯腰去抱酒坛,突然僵住——地窖角落的阴影里,蹲着个缠绷带的人影。
"谁?!
"他本能地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
晨练没带真剑。
寒香寻头也不抬:"天不收新送来的伤员,别管他。
"少东家心跳如鼓。
上一世酒香塔根本没有这号人。
难道重生后有些事情变了?
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突然抬头——绷带缝隙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首勾勾盯着他。
"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少东家后背发凉。
"老疯子又胡说八道。
"寒香寻合上账册走过来,腰间银铃轻响,"少东家,别理他。
"那怪人却突然抓住少东家的手腕:"死了几次?
三次?
五次?
"少东家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身体僵首不敢回头:“寒姨…他…”没听他在嘟囔什么,寒香寻皱眉,一枚银针己经抵在怪人颈侧:"松手。
"绷带下的嘴咧开,露出黄黑的牙齿:"他记得……他全都记得……"银光一闪,怪人软软倒地。
寒香寻收针,转头上下打量少东家:"你认识他?
"少东家摇头,心跳仍未平复。
他当然不认识。
但这人似乎知道什么……"去前厅吧。
"寒香寻似乎不想多谈,"江晏在等你。
"——————前厅茶香袅袅。
江晏正坐在桌前擦拭他那把黑鞘长刀,见少东家进来,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他:"搬个酒要这么久?
"“遇到了个怪人,说的话莫名其妙的,还动手动脚。”
少东家放下酒坛,正准备向江晏抱怨,余光一撇突然发现桌上多了封信。
火漆印是陌生的纹样——九瓣莲。
“臭小子,办个事磨磨蹭蹭的。”
寒香寻笑骂着走进前厅,看到信时脸色微变,噤声不语。
"悬剑宗的印。
"江晏语气平淡,却按住了刀柄。
少东家瞳孔一缩。
悬剑宗!
江叔就是接到这封信后离开的,再回来时己经奄奄一息……寒香寻己经拆开信,快速浏览后冷笑一声:"让江无浪去南唐救人?
好大的面子。
"江晏伸手:"我看看。
"少东家却抢先一步夺过信纸。
"胡闹!
"寒香寻刚要夺回来。
少东家己经看清了内容——"田英被困清风驿,请江兄速援。
"落款是褚清泉。
田英!
那个害死寒姨的叛徒!
"不能去!
"他攥紧信纸脱口而出,声音发颤,"这是个陷阱!
"厅内骤然安静。
过了许久,江晏缓缓站起身:"你怎么知道是陷阱?
"少东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他急忙解释:"田英三年前就叛出悬剑宗了!
褚先生怎么可能还替他送信?
"寒香寻眯起眼睛显然不信这个说词:"这事连我都不知道,你一个小孩从哪听来的?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少东家突然想起,田英叛变的消息是惨案发生后才传开的,现在的自己显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江晏的手按上他肩膀:"少东家,说实话。
"那只手很暖,却让他如坠冰窟。
他该怎么说?
说他死过一回?
说这封信会害死江叔?
他嘴唇轻颤,绞尽脑汁却不知如何解释才能圆谎,外面突然传来红线的尖叫。
"着火了!
酒香塔着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