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声响,与茶楼中此起彼伏的碰杯声、嗑瓜子声交织成市井特有的喧嚣。
高台之上,说书人一袭藏青长衫洗得发白,腰间却坠着枚鎏金铃铛,随着动作轻晃,倒添了几分神秘韵味。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惊堂木重重一拍,满堂茶客手中的粗瓷碗都跟着微微震颤。
"列位看官!
且说那夜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惊雷炸响时,一道黑影自杨府角门踉跄跌出,不过须臾,便横陈在泥泞之中——那少年衣不蔽体,层层补丁的粗布衣裳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腕间还留着被绳索勒出的血痕,蜿蜒的血迹混着雨水,在地上洇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纹路。
可蹊跷的是,雨水冲刷过他的面容,竟泛起莹莹白光,恍若谪仙落凡尘!
"说书人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墨色的乌鸦振翅欲飞,仿佛要冲破纸面。
茶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里,突然有人高声质问:"莫不是诓我们!
杨家嫡子再落魄,好歹是大户出身,怎会横尸街头?
"话音未落,便有好事者扯着嗓子应和:"就是就是,这编故事也得有个谱儿!
"说书人抚须冷笑,眼中闪过幽光,抬手摇响腰间金铃。
清脆的铃声里,他压低嗓音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
十八年前杨府诞下麟儿,本该是阖家欢庆的喜事,偏偏群鸦蔽日,黑压压的鸦群衔来满院枯枝,落在喜棚之上,生生将红绸染成一片墨色。
自那刻起,这孩子便成了不祥之兆。
族老们说他克父克母,父亲嫌他丢尽颜面,连满月酒都不愿操办。
更别提往后日子,任由他在府中受尽欺凌。
那些年,连下人的棍棒都比他父亲的目光更有温度,一碗冷饭、一床薄被,便是他全部的童年。
"茶碗碰撞声戛然而止,满座皆寂。
说书人轻叩惊堂木,继续道:"更奇的是,少年殒命当夜,虐杀他的周叶两家满门暴毙。
有人瞧见,尸身周围盘旋着漆黑鸦群,每只鸦喙都滴着血,恰似为少年索命!
还有守夜人说,子时三刻,曾见白衣少年立在杨府墙头,身后跟着万千鸦影,那场景,当真是......"二楼雅间纱幔轻动,杨云熙倚窗而立,垂眸望着手中流转微光的茶杯。
茶汤里倒映着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脸,也映出他腕间淡去的旧疤。
十八载春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祠堂里冻僵的手指,柴房漏雨时蜷缩的身影,还有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冷馒头。
身旁悬浮的光球突然泛起涟漪:"主人,仇己报了。
周家主母暴毙时,我特意让她重温了三十七遍您被虐杀的场景。
""天不渡我,我便自渡。
"他指尖划过杯沿,茶水突然凝成冰晶,寒意顺着杯壁蔓延,"只是这世道......吃人的规矩,迂腐的偏见,又岂是杀几个人便能改变?
"话音未落,光球骤然化作人形,月白衣衫上绣着星辰暗纹,眉眼间带着与机械之身不符的温柔:"往后由我来渡你。
我们踏碎万千世界,总能寻到一处,容得下光。
那里没有乌鸦的诅咒,没有冷眼与棍棒,有的只是......"杨云熙望着窗外雨幕中穿梭的流萤,忽然轻笑出声。
记忆里某个雨夜,他也曾追着这样一只流萤跑过半个侯府,却被三堂哥一脚踩碎。
此刻的流萤却轻盈地落在他指尖,暖黄色的光芒映亮他眼底许久未见的笑意:"既如此,便唤你小云。
愿往后岁月,如这流萤,虽微,亦明。
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也好过永远困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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