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的春汛来得格外蹊跷。
本该解冻的河面封着层薄冰,上游漂来的冰凌在陈桥渡口堆积成山。
王义蹲在龙王庙前的石阶上,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线吞云吐雾。
旱烟袋里的碎烟叶已经发潮,呛得他连声咳嗽。
"王老爹,这都三月了还不见化凌,怕是要出大事啊。
"里长赵广禄揣着袖子凑过来,官靴碾碎檐下冰棱。
他身后跟着个穿绸衫的中年人,正是县里派来的河工巡检。
王义在鞋底磕了磕烟锅。
浑浊的黄河水贴着冰层下暗涌,他能嗅到那股裹挟着泥沙的腥气。
五十年的老河工都明白,冰凌堆积处最易溃堤。
去年秋汛冲垮的柳树桩还歪在岸边,像根戳破天的断矛。
巡检官突然抬脚踹向冰面,裂纹顿时蛛网般蔓延:"明日征调民夫破冰,每户出三个壮丁。
"他转身时腰牌撞在赵里长胸口,黄铜包边的"河道总督衙门"字样泛着冷光。
王义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喉头泛起苦味。
渡口石碑记载,嘉靖八年春凌汛决堤,七个村子成了龙王殿里的祭品。
他摸了摸腰间鱼骨雕的护身符,这是祖父从河伯祠求来的,说是能避水厄。
子夜时分,王义被冰层断裂的脆响惊醒。
月光把窗纸染成惨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他抄起铜锣冲出茅屋,正撞见赵里长提着灯笼狂奔。
"王家渡口崩了!
"喊声惊起满村犬吠。
河滩上已聚集了上百号人。
火把映照下,三丈高的冰凌山正缓缓倾斜,冰缝中喷出混着泥沙的浊流。
几个青壮抡着铁镐猛凿冰层,凿击声却像落在棉花上般无力。
"让开!
"巡检官带着二十多个河工挤进人群。
他们推着裹铁皮的冲车,木轮在冻土上碾出深痕。
这种朝廷特制的破冰器具装有丈余长的铁锥,需八名壮汉同时操纵。
王义突然按住冲车把手:"使不得!
冰层下有暗涌,强破会...""老东西懂个屁!
"巡检官一脚踹在他膝窝,"耽误河工,你们全村陪葬!
"铁锥重重砸向冰面。
第一击就震裂了表层浮冰,第二击带起漫天冰渣。
当第三击落下时,王义听到了那种声音——像是千万张牛皮同时绷断,又像是地底巨兽的呜咽。
冰凌山轰然坍塌。
不是向河道下游倾泻,而是直挺挺拍向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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