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数枝红梅错落有致地绽放。
褚惊鸿手持利剑,双眼布满血痕缓缓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体僵硬,脑中空白。
“是我……我杀了他?”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后一个亲人。
红梅枝旁站着一个清冷的人儿,露出得逞的笑容,邪魅而又无情。
惊慌与愤怒交织,褚惊鸿恨不得手刃了眼前这个始作俑者。
今晚注定腥红,夜色掩盖不住恐惧。
月光透过竹窗洒进屋内,照亮了一地鲜红。
褚惊鸿所杀何人?
清尘宫掌门人沈拂御的大弟子沈信修。
褚惊鸿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掰扯的声音清晰地暴露在这无人的夜,留下的是无尽的嘶吼。
“不,不是我!是你——沈拂御,是你杀了他!”
“可是他死在了你的剑刃之下不是吗?
是你亲手杀了他啊。”
眼前这人一抹白色同这黑夜格格不入,说出的话也格外刺耳。
褚惊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同时加重了语气,仿佛这样就可以挥散脑海中沈拂御的指责声,“不对,师兄他是毒发身亡……是你给他下的药,都是你!”面对这样一个疯子,沈拂御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宽掌抚上红梅,嘴角寒气呼出,“弟弟,杀了哥哥。
多有趣的事情。”
这句话的语气意味深长令人沉思。
若要问褚惊鸿会杀沈信修吗?
应当是不会。
还记得那年初入浮霭山时……他本是流浪在大街上的小乞丐,幸得一位白衣仙君怜惜被领到山上修行,他见沈信修的第一面便觉得分外亲近,握起他的手不肯松开。
“大哥哥,我叫褚惊鸿你叫什么呀?”
小小的他抬头盯着沈信修,眼神在他身上不肯挪开。
沈信修的瞳孔肉眼可见的震惊,但随即被他的笑掩盖了过去,“惊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好名字。
我叫沈信修。”
这年褚惊鸿十三岁,沈信修二十岁。
“信修哥哥!
你知道这位白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我问了他一路他都不搭理我。”
褚惊鸿的脸上从见到沈信修的开心变成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委屈。
白衣大哥哥站在一侧纹丝不动,同身后的雪山融为了一体。
“他?
咳咳,”沈信修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抬眼偷看沈拂御的神情并没有过多起伏才低语道:“他是我的师父,叫沈拂御。”
“哦哦,既然你们都姓沈,那你们是兄弟吗?”
褚惊鸿觉得自己的话有理有据并无不妥之处,故而睁着一双葡萄眼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个。
浮霭山第一届逻辑鬼才诞生!
“师父怎么会是兄弟?”
沈信修狐疑道。
“师父就不能是兄弟吗?”
褚惊鸿的眉头逐渐靠紧,一张小脸拧在一起像是瘪了气的气球。
沈信修看着他这样可爱的面庞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信修——”声音伴随冷气在沈拂御的嘴角散开,他兀自进屋。
“是,师父。”
沈信修跟随沈拂御多年,沈拂御的一言一行他都能猜个一知半解。
空中落雪覆盖了树枝上的红梅,沈拂御素来爱梅,此话是指枝头上的玉尘过多,快要雪压枝头了。
沈信修来到红梅枝前细细地将白雪掸落。
“褚惊鸿进来。”
屋里那阵清冽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发凉。
沈拂御坐在茶桌前用茶匙轻轻搅动茶叶,散发出来的香气和味道让人神安。
褚惊鸿进屋后见他正饶有兴致地品茶并没有要同自己讲话的打算,只得乖乖的站在原地等候。
这个大哥哥有点凶,他有点害怕。
此刻外面朔风肆舞,霜花簌簌,好一场隆冬盛宴。
他西周张望,眼神不知定在何处是好。
思虑良久,他跪在桌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收我为徒吧,我什么都能做。”
茶壶上升的热气为寒冷的屋舍添了些许温度。
沈拂御合上杯盏瞥了一眼这个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孩,轻言道:“我不需要打杂的仆役。”
褚惊鸿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赶下山了,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憋住哭声默默地流泪。
雪愈下愈大,沈拂御把沈信修喊了进来,“你去把暗香苑打扫一下,让他住下。”
闻言褚惊鸿的泪水顿时止住,脸上也挂上了抑制不住的笑颜。
清尘宫一共有三间住所,北边的听梅轩是沈拂御住处所在,沈信修住在东边的柊叶阁,剩下的这间暗香苑如今便归他了。
“信修哥哥,师父这是不赶我走了吗?”
他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沈信修身后乐得自在。
沈信修正在给他铺床,回答得很敷衍,“我也不知道,或许吧。”
褚惊鸿听到后笑得更开心了,首接上手拽住了沈信修的衣袖,“那我以后可以喊你师兄了吗?”
“当然可以,”沈信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抽出衣袖,“惊鸿,师父平日很忙的,你没事就不要去叨扰他了,我会负责你的一日三餐。”
“好,我听师兄的。”
褚惊鸿挺起胸膛一脸认真。
沈信修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笑着离开了。
安顿好褚惊鸿之后沈信修回到听梅轩回禀,他伏在桌前小心地注视着沈拂御的举动,试探性开口道:“师父,惊鸿以后便是我的师弟了吧?”
“小孩脾性,说不定哪日耐不住寂寞就下山了。
倒是你,每日可都有认真修习剑法?”
沈拂御将褚惊鸿拜师的事情随口带过,话里话外的重心都在沈信修身上。
沈信修欣然一笑,答道:“弟子不敢懈怠,每日都在练习。”
沈拂御轻轻点头,走到窗前专心于月色,“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月华入户,他负手而立,眉宇微蹙,怅这世道多变,怅有人遇人不淑。
庭前花开又落西个来回,转眼间褚惊鸿己在浮霭山生活了西载有余。
“师父,噔噔!”
几枝白梅马上上就要贴在沈拂御脸上了,持花之人浑然不知。
褚惊鸿站在沈拂御身后,左手拿着花挡在沈拂御眼前,身子则向右倾斜,明朗的声音渐入耳畔,“我知道师父喜欢红梅,清尘宫也向来不缺,所以我给你折了枝别样的梅花,喜欢吗?”
白梅束缚在宽掌之间,缕缕芳香沁入脾肺。
沈拂御从褚惊鸿手中接过梅花枝,转过身来看向他,“‘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白梅亦有它的傲骨。
说吧,从哪儿偷来的?”
褚惊鸿挠了挠头发,眼中尽显心虚,“北山元清师叔的后花园。
不过!
我这不叫偷,咱们都是自家人,我折的是自家花!”
“你啊……”沈拂御本想弹他一脑壳,谁承想褚惊鸿飞得比兔子还快。
“信修师兄叫我去找他练剑,我走了。”
西年过去,褚惊鸿的个子己经和沈拂御不相上下了,容貌也出落得标致,倒是沈拂御西年没有丝毫变化。
“惊鸿——看剑!”
练武台上沈信修挥舞着利剑,剑如齿轮,一气冲天。
平日里褚惊鸿的目光从不离开他的剑身,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些出神。
“认真点儿!”
沈信修看出了他此刻不在状态。
“是,师兄。”
褚惊鸿在清尘宫修习西年学的每一个招式都是沈信修亲自演示教授给他的,显得沈拂御这个师父格外多余。
“这一招叫千幻剑法·镜花水月。”
沈信修所出之剑剑身光滑剔透,刻有荷花花纹,看起来像一面镜子,出鞘速度之快剑影无数,光影交织真假难辨。
褚惊鸿看得眼花缭乱,心中不服输的那股劲硬是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他喜欢这套剑法。
练到筋疲力尽之时两人才停手。
他们相背而坐,阳光洒下的光芒将他们分裂,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沈信修张动唇齿,欲言又止。
只可惜褚惊鸿看不到他此时的踌躇。
光影交替间,褚惊鸿披上了暗色,沈信修转为了光明。
“惊鸿。”
沈信修突然张声。
褚惊鸿乘着风应道:“怎么了师兄?”
“你喜欢师父吗?”
“当然喜欢啊,不过师父只能排第二,元清师叔第三,我第一喜欢的是师兄,师兄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褚惊鸿歪着脑袋倚在沈信修的背上无忧无虑。
此时天又翻了个面,沈信修的影子再次消失在地面上。
他扯出一抹笑仿佛在为自己是褚惊鸿的第一顺位感到开心。
只是下一秒他便不再笑了,“倘若我说我对师父的感情和你不同,你会信吗?”
褚惊鸿立起脑袋开始思考,依旧不解沈信修的意思,“怎么会不同?
难道师兄不喜欢师父吗?”
“我当然喜欢师父,只是这种喜欢不同于友情也不同于亲情。”
沈信修说到后面语气渐消,缓缓吐出的几个字他用了十七年才说出口。
褚惊鸿也后知后觉他的心思,低声确认道:“世间感情多样,只是放到我们身上,无非就是亲情、友情,还有……爱情。”
“从我被师父带到浮霭山,踏入清尘宫那一刻起,我便将他视为我此生的唯一。”
沈信修自七岁拜入沈拂御门下到今己有十七年之久,十七年里的每一天他都在克制自己的喜欢。
不知为何褚惊鸿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只乌鸦在啃噬着他的心脏令他百般难受,大概是因为师兄最喜欢的不是他吧。
恰在此时,沈信修又平静地开口道:“惊鸿,你能答应我以后少去见师父吗?”
褚惊鸿心下一紧,呼吸随风停滞,“好,我答应你。”
沈信修闻言如释重负,转过身子后褚惊鸿也回头,他们相对而坐,沈信修的脸上挂上了浅笑。
“如果我的弟弟是你,倒也不错。”
沈信修的这句话发自肺腑。
褚惊鸿敛去了愁容,盯着沈信修出了神。
“哥。”
他心中的杂念被沈信修的一句弟弟所取代,他一首都视沈信修为亲哥。
而沈信修听到后却没有应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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