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深处那声裂帛般的巨响,凡间听不到。
仙界众生因忌惮龙族,群起而攻之,一为灭族,二为那龙族至宝。
龙族圣地万龙谷,帝皇龙的身躯盘踞在断龙崖上,十丈龙鳞在残阳下泛着失血般的苍白。
谷外,“镇玄司”的修士们正用“破龙弩”轰击护谷大阵,阵纹崩裂的脆响,比谷内幼龙的哀鸣更刺耳。
“老泥鳅!
龙源交出来,留尔全尸!”
主司的声音裹着仙道威压,压得崖下的龙血池泛起血色泡沫。
帝皇龙缓缓抬首,金瞳扫过那些蜷缩在崖边的族人,最终落在前爪护住的冰卵上。
卵身如千年寒冰,却透着暖意,里面那道小小的身影,是龙族最后的火种。
他能感觉到,护谷大阵的灵光正在黯淡,最多半个时辰,便会崩碎。
“天道不容,仙门不容……”帝皇龙的声音带着龙血的腥气,龙角处飞出九道流光,缠上冰卵,“吾儿,这九锁封你龙形、锁你记忆,去凡间,做个凡人,莫要记起龙族……”最后一道流光没入,冰卵彻底敛去光华,化作一块毫不起眼的冰疙瘩。
帝皇龙甩尾撞开崖壁上的空间裂隙,将冰卵送了进去。
裂隙那头,是凡间青原村外的后山。
“龙族……永不为奴!”
他转身面对着众仙,龙吟震得天地变色龙皇之压顷刻爆出。
而那枚冰卵,正穿过无尽虚空,朝着凡间的那片山林坠去。
三日后,青原村后山。
悠老汉背着半篓刚挖的柴胡,腰弯得像张弓,一步一挪地往家走。
五十六岁的人,背早就驼了,十年前老伴走了,前年独子悠大朗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家里的顶梁柱就剩他这把老骨头。
日头西斜,山风刮过酸枣林,“哗哗”响得像哭,吹得他脖子后面起了层鸡皮疙瘩。
“咚——!”
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腐叶堆上,震得脚下的土都颤了颤。
悠老汉猛地停下,拐杖“哐当”杵在地上,吓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支棱着耳朵听了听,西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这后山他走了几十年,从没听过这种动静。
“该……该不会是山塌了?”
他哆哆嗦嗦地嘀咕,脚像灌了铅,想走,又忍不住好奇。
磨蹭了半晌,还是拄着拐杖,一步一探地朝着声音来处挪。
拨开带刺的酸枣枝,眼前的景象让他“妈呀”一声叫了出来,手里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人“噗通”坐在了地上,后腰硌在石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腐叶堆里,嵌着个南瓜大的冰疙瘩,白森森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怪就怪在,这冰疙瘩明明看着冻得结实,周围的草叶却没半点霜气,反倒透着点温乎气。
更吓人的是,冰疙瘩裂了道缝,从里面露出点东西——雪白雪白的,软乎乎的,像是……头发?
“活见鬼了……”悠老汉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半尺,后背抵在棵酸枣树上,尖刺扎得他生疼,也没敢动。
他活了五十六年,见过山里的狼、见过坟头的鬼火,却从没见过这阵仗——冰疙瘩里裹着头发?
冰疙瘩又“咔嚓”响了一声,裂缝更大了,露出的头发更多了,还带着点粉白的皮肤。
紧接着,一只小小的手从缝里伸了出来,白得像玉,指甲盖透着点淡淡的粉。
“妖……妖怪!”
悠老汉吓得魂都飞了,抓起地上的拐杖就想砸,可举到半空又停住了。
那只小手挥了挥,像是在找什么,接着,冰疙瘩彻底裂开,滚出个光溜溜的娃娃。
娃娃闭着眼,皱着小脸,浑身白得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唯独那头发,雪白雪白的,贴在头皮上,衬得小脸更白了。
他大概是冷了,小嘴一瘪,“哇”地哭了出来,哭声不大,却清亮得很,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听得人心里发毛。
悠老汉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喉咙里像卡了团草,“嗬嗬”半天说不出话。
这娃……头发是白的!
还从冰疙瘩里钻出来的!
说书先生讲的“精怪投胎”,不就是这样?
可看着娃娃冻得发紫的小胳膊小腿,哭声越来越弱,他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想起大朗小时候出疹子,高烧不退,他抱着娃走了三十里山路去镇上求医,那时候的心情,跟现在差不多。
“造孽啊……”悠老汉抹了把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他哆哆嗦嗦地爬过去,脱下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褂子,把娃娃裹了起来。
娃娃被裹进褂子,哭声立刻停了,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居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碧莹莹的,像山涧里最深的水,能映出他满是褶子的老脸。
娃娃看着他,小嘴一咧,咯咯笑了起来,没长牙的牙床露出来,白森森的,却不吓人。
悠老汉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摸了摸娃娃的头发,软乎乎的,跟棉花似的。
又捡起地上的冰疙瘩碎片,那些碎片一沾他的手,“滋啦”一声就化了,连点水迹都没留下,像从没存在过。
“罢了,罢了……”他抱着娃娃,挣扎着站起来,拐杖也忘了捡,“从天上掉下来的,掉在俺悠家的地界,就是俺悠家的娃。
看你这头发白得跟雪似的,就叫‘悠白’吧。”
怀里的悠白像是听懂了,小手抓住他的衣襟,攥得紧紧的。
悠老汉抱着个白头发娃回村的时候,整个人还在打晃。
刚到村口的老树下,就被放牛回来的悠老西撞见了。
悠老西一看他怀里裹着个娃,头发白得刺眼,吓得手里的牛鞭都掉了:“叔!
你怀里这是……啥?”
“娃……捡的。”
悠老汉的声音还有点抖。
“捡的?
哪捡的?
头发咋是白的?”
悠老西的嗓门亮,一下子就把村里人引来了。
没过会儿,悠老汉家那间破土坯房门口就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连隔壁村的都有闻讯跑来看热闹的。
“他叔,这娃哪来的?
头发咋白成这样?”
说话的是村东头的悠二婶,手里还挎着个菜篮子,踮着脚往里瞅,眼睛瞪得溜圆。
悠老汉蹲在门槛上,抱着娃的手还在抖,他指了指后山的方向:“酸枣林里……从冰疙瘩里出来的。”
“冰疙瘩?”
人群“嗡”地一声炸了锅。
“我的娘!
冰疙瘩里能出娃?”
“头发还是白的!
这不是精怪是啥?”
“老悠叔,你可别把妖怪领回村啊!
要是害了咱全村人咋办?”
说话的是村西头的悠老五,他媳妇刚生了娃,最怕这些邪乎事,把怀里的娃抱得紧紧的。
“你胡说啥!”
悠老汉猛地站起来,怀里的悠白被惊动了,又开始哼哼。
他赶紧坐下,拍着怀里的娃,声音带着火气,“这是个娃!
活生生的娃!
啥精怪不精怪的?”
“可他头发是白的!
还从冰疙瘩里来的!”
悠老五梗着脖子喊,“谁见过这样的娃?”
“俺见过!”
人群后面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村里的老族长。
他被孙子扶着,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慢慢走了过来,“俺年轻时候去镇上赶集,见过画本子里的‘白毛仙童’,就长这样。”
众人都愣住了,连吵嚷声都停了。
老族长走到悠老汉面前,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怀里的娃。
悠白大概是不吵了,正睁着那双碧莹莹的眼睛瞅老族长,小手动了动,像是在打招呼。
“这娃眉眼周正,气脉匀和,不像邪物。”
老族长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说,“老悠家就大朗一根独苗,这娃来了,是添丁,是喜事。
记在大朗名下,算他的儿。
谁敢再胡说八道,按族规处置。”
老族长在村里威望重,这话一出,没人敢再吱声。
悠老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悠二婶赶紧凑上来:“族长说得是!
娃饿了吧?
俺家妞子还有点米糊糊,俺去舀来。”
悠大朗也从屋里挪了出来,他拄着拐杖,腿一瘸一拐的,看着悠老汉怀里的娃,眼里闪着光:“爹,让俺抱抱。”
悠老汉小心翼翼地把娃递给他。
悠大朗抱着娃,手有点抖,却笑得合不拢嘴:“俺有儿了!
俺悠大朗有儿了!”
怀里的悠白像是听懂了,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响,听得人心里敞亮。
悠老汉看着这一幕,抹了把脸,不知咋的,眼眶就湿了。
他捡起地上的拐杖,心里默默念叨:“娃啊,以后你就叫悠白,跟着俺们好好过日子,啥妖啊怪的,都跟你没关系……”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树枝照下来,落在悠白雪白的头发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没人知道,这被九道封印锁住的龙嗣,将在这片平凡的土地上,开始他的一生。
而这青牛村的平静,也将因为这个白发稚子的到来,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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