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白在青原村的日子,像后山的溪水,不疾不徐地淌过了八个春秋。
从只会哼哼的奶娃,长成了个眉眼清俊的半大孩子。
他的头发依旧白得扎眼,像落了满身的雪,跑起来时,白发在风里飘着,远远望去,倒像个踩着云气的小仙童。
村里的娃子们起初怕他,喊他“白毛怪”,被悠大朗拿着拐杖赶过几趟后,也渐渐习惯了——反正这白头发的悠白,除了头发怪点,跟他们也没两样。
他会跟着悠老汉去后山挖草药,小小的手捏着小铲子,有模有样地刨蒲公英的根;会蹲在悠大朗身边,看他编筐子,小手也学着摆弄竹条,虽编不成个像样的东西,却总能把柳条弄得柔韧光滑,比悠大朗泡过温水的还好用。
只是有些地方,总透着点不对劲。
村西头的晒谷场旁边有棵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个大人合抱,村里的娃子最爱爬上去掏鸟窝。
有次悠白被几个大点的娃推搡着,从三米多高的树杈上摔了下来。
悠老汉正好路过,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看时,却见悠白正坐在地上,拍着裤子上的土,除了手上沾了点泥,半点伤都没有,还捡起地上的槐树叶,说“爷爷!
你看……爹爹说这叶子泡水好喝,要不要摘点呀”。
悠老汉捏着他的胳膊腿检查了半天,确认没断,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嘴上却骂:“你这皮猴!
吓死俺了!”
心里却犯嘀咕——这娃摔下来咋跟没事人似的?
更奇的是他对草药的敏感。
后山有种“龙须草”,长在石缝里,专治咳嗽,就是难挖,根须缠得紧。
悠白只要在草旁边蹲一会儿,那草的根须就会自己松松软软地冒出来,像是在等着他挖。
悠老汉起初以为是巧合,试了几次,发现只要悠白在,挖草药就格外顺当,像是山里的草都认他似的。
“这娃……怕不是跟草药有缘。”
悠老汉不止一次跟悠大朗念叨,“将来就算不种地,去镇上药铺当个学徒,也能混口饭吃。”
悠大朗总是笑着点头,看着悠白在后院追着蝴蝶跑,眼里满是暖意。
他腿不好,家里的重活累活全靠爹,如今有个娃在跟前蹦跶,这破屋都显得有了生气。
变故发生在悠白八岁那年的春天。
村里的几亩水田该插秧了,可去年冬天雪少,田里的水不够,秧苗插下去怕是活不成。
村长带着几个壮劳力去后山的泉眼引水,忙活了三天,也只引过来浅浅一渠水,不够用。
这天傍晚,悠白跟着悠老汉去田里看秧苗。
刚插下去的秧苗蔫哒哒的,叶子都卷了边。
悠老汉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眉头皱成个疙瘩:“照这样下去,今年怕是要绝收了。”
悠白没说话,蹲在水边,伸手摸了摸水里的秧苗。
他的手指刚碰到秧苗的根须,怪事发生了——那些蔫哒哒的秧苗像是被注入了活力,卷着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翠绿的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深了些。
他觉得好玩,又摸了摸旁边的几株。
更奇的事出现了: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原本浅浅的渠水,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了起来,顺着田埂慢慢漫进秧田里,不多不少,正好没过秧苗的根。
“爹!
你看!”
悠白回头喊。
悠老汉叼着烟锅子抬头,嘴里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秧田的水涨起来,看着那些蔫苗变得精神,再看看悠白泡在水里的手,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这不是巧合!
前几天悠白在后院种的黄瓜,撒下种子才三天,就冒出了半尺高的藤;他栽的那棵死了半截的石榴树,被他浇了次水,居然开花了……这些事凑在一起,由不得他不心惊。
“娃……你刚才做了啥?”
悠老汉的声音都在抖。
悠白挠了挠头,白发在夕阳下泛着光:“俺就摸了摸秧苗,它自己就活了,水也自己涨了。”
悠老汉没再说话,拉着悠白回了家。
晚饭时,他没吃几口,就蹲在门槛上抽旱烟,抽到后半夜,烟袋锅子都烫了手才回过神。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
那时候悠大朗还没断腿,村里来过一个受伤的外乡人,穿得不像山里人,背上插着支箭,血流了一地,倒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是他和几个村民把人抬回村,找了村里的土郎中给他包扎,又喂了半个月的草药,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人临走前,说自己是“天机宗”的弟子,还说青原村对他有救命之恩,将来若是村里有能“修炼”的娃,只管去天机宗找他,他必定引荐,让娃能有个好前程,不用像他们这样靠天吃饭。
当时村里人只当是客套话,谁也没往心里去——他们这些庄稼人,哪懂什么“修炼”?
可现在,悠白能让秧苗活过来,能让渠水涨起来……这算不算那人说的“能修炼”?
悠老汉摸了摸怀里的一块玉佩。
那是当年那个天机宗弟子留下的,说要是真有娃去,就拿着这玉佩找他。
他一首把玉佩收在炕席底下,没当回事,现在却觉得这玉佩烫得慌。
他看着里屋炕上熟睡的悠白,那雪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娃跟村里的娃不一样,他不能让悠白一辈子困在这穷山沟里,跟着他刨地、挖草药,将来像他一样弯腰驼背,像大朗一样困在这破屋里……天机宗……那是修仙的地方吧?
听说修仙的人能飞天遁地,能活几百几千岁,不用看天吃饭。
悠老汉掐灭了烟锅子,眼里有了决断。
第二天一早,他把悠大朗叫到跟前,从炕席底下摸出那块玉佩,放在桌上。
玉佩是青色的,上面刻着个奇怪的图案,像朵云,又像把剑。
“大朗,爹想送悠白去天机宗。”
悠大朗愣了愣,看着桌上的玉佩,又看了看爹眼里的神情,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爹,你说得对。
悠白这娃不一样,该让他出去见见世面。”
他知道爹的心思,也知道自己这腿,给不了悠白啥前程。
去天机宗,或许真是最好的出路。
悠白被叫到跟前时,还不知道要发生啥。
他手里拿着片刚摘的叶片,正吹着不成调的曲子。
“悠白,”悠老汉蹲下来,看着他碧莹莹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爷爷送你去个地方,那里有很多跟你一样……不一样的人,你去了,要好好学,好好活。”
悠白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悠大朗,点了点头:“我听爷爷的。”
他不知道天机宗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一去,他的人生会彻底偏离“当个庄稼人”的轨迹,更不知道,那被九道封印锁住的龙血,将在那座仙门里,开始第一次真正的躁动。
三日后,悠老汉背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两件打补丁的衣裳和几个粗粮馍,牵着悠白的手,踏上了去天机宗的路。
村口的老槐树下,悠大朗拄着拐杖站着,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首到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去吧……好好活着……”他对着空荡荡的山路,轻轻说了一句。
山风穿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