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傍晚突然倾盆而下的。
俊辉盯着电脑屏幕上刚生成的铜离子标准曲线,眉头微微蹙起 —— 最后两个浓度点的吸光度明显偏低,偏离了预设的线性范围。
他正准备重新配制标准溶液,窗外突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瞬间将化验室照得如同白昼,连实验台玻璃器皿上的刻度都清晰得晃眼。
紧接着,震耳的雷声滚滚而来,通风橱的排风扇发出一阵 “嗡嗡” 的异响,随即整个屋子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呀!”
身旁传来雅萱的低呼声,下一秒,俊辉就感觉到胳膊被一只微凉的手紧紧抓住,力道大得让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指尖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黑暗里没有了仪器的嗡鸣,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远处隐约的雷声,还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 雅萱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点慌乱的轻颤,像被气流扰动的滴定管液面。
“别慌,我去开应急灯。”
俊辉放轻声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沉稳。
他慢慢挪动身体,右手顺着实验台边缘摸索,指尖划过冰冷的烧杯、试管架,终于触到了墙面上嵌着的应急灯开关。
“咔嗒” 一声,昏黄的灯光突然亮起,柔和的光晕笼罩住不大的操作区,也照亮了雅萱近在眼前的脸。
她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像沾了水珠的蝴蝶翅膀,护目镜滑到了下巴上,露出的眼睛里带着未散的惊慌。
雨水顺着玻璃窗往下淌,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把窗外的世界晕成一片模糊的暗灰色。
俊辉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忽然想起下午她配制溶液时,不小心把酚酞滴多了,试管里的液体瞬间染成的那抹浅红 —— 此刻她的唇色,比那颜色还要淡些,却更让人挪不开目光。
“别怕,应该是雷击触发了电源保护,电工很快就会来修。”
俊辉想轻轻挣开胳膊,让她放松些,可刚动了一下,就被她抓得更紧,那力道里带着点依赖的执拗。
雅萱的头轻轻往下垂了垂,额前的碎发蹭到了俊辉的袖子,声音带着点发闷的鼻音,像受潮后变软的滤纸:“我从小就怕黑,尤其是打雷的时候……” 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俊辉的防护服上蹭了蹭,像是在寻找一点安全感。
俊辉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他不再想着挣开,反而轻轻调整了姿势,让她抓得更舒服些。
“那我们坐会儿等吧,电工说二十分钟左右到。”
他扶着雅萱走到实验台边,两人挨着冰冷的台面坐下,应急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着防滑垫的地面上,几乎要叠在一起。
俊辉忽然想起抽屉里还藏着两块巧克力 —— 上次加班到凌晨,他特意备着补充体力的,一首没吃完。
他腾出一只手,在抽屉里摸索了片刻,终于摸到了那包用锡纸裹着的巧克力。
锡纸撕开时发出 “窸窸窣窣” 的声响,在寂静的化验室里格外清晰,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轻了些。
“喏,吃点这个,能缓解下紧张。”
他把其中一块递到雅萱面前,昏黄的光线下,巧克力的棕褐色表面泛着细腻的光泽。
雅萱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接过巧克力,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她咬了一小口,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带着微苦的甜意漫开,她忽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连刚才的惊慌都消散了大半:“你知道吗?
我以前在学校做实验时,老师说过巧克力的熔点刚好是 34 摄氏度,和人体体温差不多。”
俊辉看着她嘴角沾着的一点巧克力碎屑,忍不住笑了:“那我们现在算不算在做熔点测定?
用体温把它融化。”
他说着,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 不是故意的触碰,更像是做空白对照实验时的谨慎确认,想知道刚才那阵从指尖传来的战栗,到底是环境影响,还是真实的心动。
雅萱的手背猛地颤了一下,像被滴入了指示剂的溶液,瞬间有了反应。
她没说话,只是把巧克力往嘴边又送了送,耳根却悄悄泛起了浅红。
从那天起,他们总在加班时找到心照不宣的独处机会。
俊辉知道雅萱调 pH 值时总怕手抖出错,每次都会提前半小时帮她配好缓冲液,把 pH 计校准到最佳状态,连磁力搅拌器的转速都调到她习惯的低速;雅萱则摸清了俊辉做原子吸收光谱时要熬到很晚,总会在他不注意时,往他桌上的保温杯里加一块红糖 —— 她发现俊辉胃不好,喝温的红糖水能舒服些。
有次厂里送来一批可疑的电镀废液,要求紧急检测重金属含量。
雅萱戴着双层手套,小心翼翼地往分液漏斗里倒废液,可不知是废液里的杂质堵住了漏斗口,还是她手劲没控制好,猛地一倒,竟有几滴深褐色的液体溅到了她的防护服上。
“小心!”
俊辉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墙角的应急喷淋下跑。
按下开关的瞬间,细密的水流从头顶喷落,瞬间把两人的防护服都浇透了。
水流顺着雅萱的发梢往下淌,打湿了她的衣领,贴在脖颈处,勾勒出纤细的线条。
俊辉站在她身边,手还没松开她的手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湿透的衣领上。
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胸前的工牌上,把 “林雅萱” 三个字浸得有些模糊。
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看她的眼神己经变了 —— 不再是同事间的关照,而是像偏离了标准曲线的检测结果,明明知道该回归正常,却偏偏控制不住地往她的方向倾斜。
那天检测结束后,雅萱把烘干的防护服叠得整整齐齐,还在俊辉的桌上放了包新的丁腈手套 —— 他之前的那包快用完了。
俊辉看着那包手套,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乎乎的。
周五傍晚,厂里的人大多己经下班,化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俩。
俊辉正在整理色谱仪的数据,屏幕上跳动的峰形图忽高忽低,像他此刻乱了章法的心跳。
他看着雅萱收拾好实验台,背着包准备离开,终于鼓起勇气,快步走到通风橱前拦住了她。
通风橱里还残留着试剂的气味,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淡粉色,刚好落在雅萱的发梢。
俊辉深吸了口气,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下周厂庆不是放两天假吗?
…… 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雅萱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颊就泛起了比酚酞指示剂还深的红色,从脸颊一首蔓延到耳根。
她盯着俊辉的鞋尖看了两秒,又飞快地抬起头,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好啊。”
她点头的瞬间,发梢不小心扫过实验台上的烧杯,“叮” 的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化验室里回荡。
俊辉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自己偏离 “同事” 这条标准曲线的距离,好像又远了些 —— 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反而期待着,这条偏离的曲线能延伸向更远的地方。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