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长安城。
虽说入了春,可天还是冷的,小雨下的淅淅沥沥。
“佛祖在上,保佑信女早日脱离府中,寻得自在。”
眼前的佛像依旧挺拔。
沈湫娆跪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双手合十。
她实在厌烦了姐姐的温婉淑德,父亲的冷眼相对,以及府中的繁文缛节。
拜完佛起身,沈湫娆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随意地扫向前方。
突然,她看到佛堂角落有个老尼正盯着她,那眼神冰冷又带着几分审视,让沈湫娆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有些发怵。
她皱了皱眉头,并不打算计较,快步走出佛堂。
刚到走廊,迎面就碰上了沈湫云。
沈湫云还是那副温婉的模样,身着淡蓝色的罗裙,举止优雅,看到沈湫娆,嘴角噙着笑说道:“妹妹刚在佛堂里许了什么愿?”
沈湫娆轻笑:“自然是保佑家人平安顺遂……”说完便想绕开她走。
沈湫云却不依不饶,侧身又挡住了沈湫娆的去路,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妹妹,我瞧你今日心绪不宁,若有烦心事,不妨与姐姐说说。”
沈湫娆心中那股冷意稍稍淡了些,可多年来的疏离还是让她有些别扭,只是敷衍道:“真没什么,姐姐莫要瞎猜了。”
沈湫云也不生气,轻轻叹了口气:“妹妹,咱们虽是姐妹,却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隔阂,但毕竟你我血浓于水。”
沈湫娆微微一怔,随后又道:“我知道,多谢姐姐挂怀。”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轻轻拉起沈湫娆的手,“妹妹能这么想,姐姐很是欣慰。
既然如此,今日咱们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
沈湫娆看着被拉住的手,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挣脱。
两人寻了处安静的回廊坐下,沈湫云看着院中的雨幕,率先开口:“阿娆,我知道父亲对你要求严苛,平日里也没给过你什么好脸色,我虽心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是疯了吗?
沈湫娆微微一愣,没想到姐姐会主动提及此事,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姐姐,我也知道你难做,这又不是你的错。”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廊外的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沈湫云微微皱眉,叹了口气:“看来,要一会儿才能回去了。”
半晌,她转头看向沈湫娆,不经意一扫:“呀,阿娆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什么?
沈湫娆下意识地抬手摸脸,只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心里瞬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在寺庙里接触了什么过敏的东西吧。
沈湫云凑近仔细瞧着,只见沈湫娆的脸颊上冒出了一些小红疹,密密麻麻的,看着有些吓人。
“阿娆,你是不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
这可不能耽搁。”
沈湫云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沈湫娆又急又恼:“我也不知道啊,刚刚还好好的。”
此时雨越下越大,根本没办法立刻出去找太医。
沈湫云想了想,说道:“阿娆,你先别着急,我听说用冷水敷一敷能缓解一些。
我去给你找点水来。”
说着,她便匆匆起身,朝着不远处的禅房走去,那里有打水用的铜盆。
沈湫云端着一盆水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蘸了水,又拧干轻轻敷在她的脸上。
一边敷,一边轻声安慰:“阿娆,忍一忍,可能会有点凉。”
“嗯……”沈湫娆乖乖应下。
可敷了一会儿,红疹却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越发严重,连脖子上也开始出现了。
沈湫娆急得都快哭了,“姐姐,这怎么办啊?”
沈湫云也有些慌了神,轻轻安慰:“别怕,咱们去找住持,寺庙里说不定有懂医理的人能帮忙。”
两人撑着伞,在雨中艰难地朝着住持的禅房走去。
一路上,雨水打湿了裙摆却毫不在意。
“主持,主持……”到了住持禅房,沈湫云顾不得合伞,只焦急道:“住持,我妹妹她……”一位老者迎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施主?”
“不知为何,妹妹脸上竟起了这些。”
她把沈湫娆拉到前面,住持扫了一眼,思索片刻后,说道:“许是过敏了罢,寺里有位云游至此的医者,他或许能有办法,两位施主稍等。”
“那就麻烦主持了。”
半炷香的时间,外头终于出现了人影。
一位老者跟着住持走进禅房。
那位老者仔细查看了沈湫娆的红疹:“姑娘可是接触过什么东西?”
东西的话……沈湫娆低头一想:“我才到殿堂时便发觉有些不适。”
“是这样啊。”
老者转头问主持:“殿堂烧的是什么香,可否取来让贫道看看?”
住持颔首示意小沙弥去取香灰,不多时,小沙弥捧着粗陶碟匆匆返回。
碟中浅褐色的香灰混着细碎的草木纤维,在烛火下泛着光泽。
老者捻起些许香灰凑近鼻尖细嗅:“这是白沉香,寻常人闻着无事,但若有人过敏,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起疹。”
沈湫云握着沈湫娆的手:“怎会如此?”
住持亦是眉头深锁,有些歉疚:“贫僧掌管香烛二十载,一首都是用白沉香,却不想…阿弥陀佛…施主,此事实在对不住。”
正说话间,禅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尚书的玄色衣袍掠过门框,腰间玉牌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此番也是来找姐妹两人回家的。
他目光扫过沈湫娆脸上的红疹,眉头微蹙,折扇在掌心轻轻一合:“这是怎么回事?”
沈尚书并未看向女儿,而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住持,声音低沉却不失礼数,手中折扇轻轻叩击掌心。
住持双手合十,面露愧色:“沈大人,是贫僧疏忽。
今日佛堂所用白沉香,不想令令爱过敏。”
说着,示意小沙弥呈上盛着香灰的陶碟。
沈尚书接过陶碟,仔细端详香灰,眉头越皱越紧:“白沉香虽名贵,却极易引发过敏,寺中为何不提前查明香客体质?”
他语气依旧平稳,眼神却犀利。
住持双手合十,额间沁出细汗:“沈大人恕罪,寺中每日香客众多,实难一一问询......”话音未落,沈尚书己将陶碟重重搁在案上,瓷碟与木面相撞发出脆响,惊得檐下白鸽扑棱棱飞起。
沈湫云见状,急忙屈膝行礼:“父亲息怒,住持也是无心之失。
当务之急,是带阿娆回府请太医诊治。”
她话音未落,沈尚书己挥袖打断:“胡闹!
府中你母亲近日咳喘未愈,三弟媳又有身孕,若因这不明症状染了病气,谁担得起?”
他思考了一阵,转向住持,语气缓和:“恳请大师收留小女在此修养,一应汤药、膳食费用,沈某即刻着人送来。”
什么!
沈湫娆踉跄着上前,喉间泛起苦涩:“父亲,女儿只是过敏,不会传染......”“住口!”
沈尚书折扇重重敲在扶手,惊得窗棂上雨珠簌簌滚落。
他瞥见女儿泛红的眼眶,手指微微发颤,终究将后半句斥责咽回喉中,缓声道:“眼下没有他法,只能等红疹消退,为父自会来接。”
说罢,从袖中取出沉甸甸的锦缎荷包,搁在住持案前。
沈湫云急得落泪,死死拽住父亲衣袖:“女儿愿留下照料阿娆!”
沈尚书抬手欲抚她发顶,中途却转了方向,只轻轻拂去她肩头雨珠:“你自幼体弱,怎能冒险?
让下人来就是……”他刚说完,深深看了沈湫娆一眼,那眼神中似有责备,又似有不忍,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不顾沈湫云的反对,带着她大步离去。
待父亲身影消失,沈湫娆瘫坐在地。
眼底却浮现出一丝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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