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你简谱

1中元节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纸钱焚烧后特有的、混合着草木灰和某种执念的气味。

说起来在十字路口钱烧纸钱这事儿还是宋朝起的习俗，如今城里都屡禁不止，

到村镇上更不必说。我正是在这天回到老家的。虽说老家，然而已经没有我的家，

连父母的坟都被我迁到了城里。爷爷奶奶在的时候我只中秋和过年时回来送些节礼，

自他们过世，我就只用中元节回来一趟了。照例我是带着东西先去二叔家，

约么下午三四点钟再和他们一家一起去上坟的。二叔是亲二叔，只是关系不大亲近，

多是早年间爷爷奶奶偏心留下的龃龉，譬如让我爸出钱贴补二叔，

给二叔家看孩子不给我家看孩子之类的。因为一向不亲近，见了面也没什么可说的，

问问工作，问问对象，总归是话不投机，就溜达到大门口自己待着，反正在哪都是看手机。

“小桐回来了！”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不用抬头去瞧我就知道是兰姨，她为人爽利，

声音洪亮，说话总是带笑的，是那时在村里和我家较为亲近的人。我看她手上提了一提黄纸，

应该是刚买了回来。她依旧穿着一件花衬衫，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和先前倒没什么变化。

“是呀兰姨。”她靠近我，向二叔家那半开的大门看一眼，

收了声对我说：“我正好有个事想问问你。”“姨，你不会是要给我说对象吧？

”“不是不是，是想问问你……就是……人死了之后真会变成鬼吗？”“啊？

”她问出这样的话绝对是我意料之外的。不过还是回答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觉得应该是有鬼的，要不然这纸钱烧给谁。”“呀！你还是个大学生，

怎么也信牛鬼蛇神这一套。”她讶异了一瞬，眼里流转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去我家说吧，

就这两步路。”不等我拒绝就被她拉到了家里。家里安静，不像有别人的样子，

“楠楠今天没回来呀？”我问。“哎？你还不知道，楠楠去年出车祸殇了，

这家可就剩你姨我一个人了。”她一边把水递给我一边回答。我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不知道这事……”“嗯嗯，你不知道也正常。”顿了一下直接转到了原来的话题。

“我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鬼，只能问小度和小V，

它们叽里呱啦说一堆我也听不懂。以前电视上不都说世界上没有鬼嘛，要相信科学，

反对迷信。可是姨想不通，就像你说的那样，要是没有鬼为什么七月半要烧纸？

要是没有神仙过年过节为什么要供奉呢？如果有鬼神，那是不是也有命运？

如果命运是注定的，那咋还说有人旺夫有人是天煞孤星呢？”她一股脑的抛出一堆问题，

那样盯着我，急切地想要我给出答案。2我不知道她要干嘛，

想喝一口水缓缓又怕她会不会精神失常在水里下了药，毕竟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看起来越是正常，可能越是疯癫。我太久不回这里，实在不能确定如今的她是否正常。

拿着水杯的手不自觉紧握，指尖已经有点微微发白。应该是意识到吓到我了，

兰姨稍稍收了一下急切的心情，她垂下头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乎为了缓解我的紧张，

她忽然又转移了话题：“你别怪姨，姨是有点着急了。

姨想和你说说这事不止因为你是大学生，还因为想不通你爸妈的坟都迁走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啊？”我实在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你家从前和你爷奶、你二叔家关系都不好的呀，

而且他们做出那样的事你也不怪他们吗？我家楠楠都说如果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是绝对不会再和这些人有联系的。”我慢慢缓过神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半天憋出一句：“可能因为我爸妈孝顺吧。”我爸妈肯定算的上是孝顺的人，

到两袋玉米、一堆破碗筷和盖房子、娶媳妇儿欠的外债他们也觉得平常；就算因为生的女儿，

被奶奶把孩子抱走差点卖了他们也不敢有怨言；就算盖房子去问爷爷奶奶借钱，

他们说没钱却转头给叔叔买了车他们也能咽下委屈……我也问过我妈，

明明是为了躲开他们才千辛万苦的搬到城里去，干嘛还要逢年过节的回来受委屈。

我妈却说“无论如何那是你爸的亲爸妈，终归生他一场，况且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兰姨听了我的话乎有些欲言又止了，“那倒是，

全村人都说你家孝顺……也难得有你这样孝顺的孩子。”孝顺吗？

如果我爸知道他车祸进了ICU他爸妈都不愿借钱给他治病，

如果知道他死后他爸妈为了尽快拿到钱竟然趁老婆晕倒住院给肇事者签了谅解书，

如果知道他爸妈为了争财产差点逼死他的老婆女儿他肯定都要气的活过来了！

和我爸比起来我妈实在有点圣母，这个永远牺牲自己利益维持大家族表面和平的人，

我该怎么说她好呢。我其实知道的，她只是是太爱爸爸太爱我了，

她总希望爸爸和我能获得更多的爱，

要对爷爷奶奶好他们也会更喜欢爸爸更喜欢我；只是她从小被老一辈教的要做一个贤妻良母，

要顾及家族脸面。可是人心长偏了能有什么办法，遇到一家子不要脸的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爸死后的那段时间她拖着生病的身体去找律师、打官司，

和婆家这些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人扯皮。扯到最后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后，

还用她学到的那一点点法律知识，立下遗嘱尽可能的保护我。

可临了了又和我说让我不要怪那些人……人真是复杂。3我的思绪不受控的到处飞，

这时兰姨又开口把我拉了回来。“小桐啊你年纪小，别怪姨多嘴，

你还是防着你二叔他们一些。”边说着又靠近了一些，

极私密的说：“你二叔在街上聊起来还说要把你嫁出去拿你的彩礼给他儿子娶媳妇呢。

”“啊？”我竟不自觉笑了一下。似乎是怕我不信，她又补充一句：“真的！

还说你要是不结婚你现在的东西也早晚是他家的呢。”一边说着嘴巴还往那边一努，

这下是真把我逗笑了。“啊呀，你别笑啊，姨这是怕他们欺负你才和你说的。

”缓了一下脸上又多了几分落寞，“不知道楠楠在那边有没有被那帮老东西欺负。

”说到这话题又转了回来，“小桐，你也是上过学的，咋就还相信有鬼呢？莫不是哄我？

”我故作轻松的回答：“哎呀，那不是看你手上提着黄纸，又是这样的日子，

我要和你说这世界上没有鬼，你这黄纸不是白买了。”接着反问她：“不过姨啊，

你自己觉得这世上有鬼吗？……或者就凭你自己的心意，你希不希望世上有鬼呢？

”兰姨眼中的光暗淡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原先是不信这些的，

从前烧纸钱不过是到了日子随便烧烧，也说几句求保佑的话。楠楠以前也说，

那些死鬼本来也不在乎我们，我们没必要烧纸钱给他们，

就算烧了他们也不会费功夫保佑我们的。”说着她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我那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偏偏去年出了那个意外。我就开始希望是有鬼的，

这样以后我老了还能见到我的楠楠。”说着她脸上笑意又渐渐消失，“可是我又怕，

怕要是真的有鬼，

楠楠从前都没怎么给那些老东西磕过头、烧过纸钱他们……他们会不会欺负我的楠楠呀。

”“楠楠就一个……鬼，一个鬼怎么斗得过那一帮老鬼。”兰姨说到这竟然有些激动起来。

“小桐，说实话，一想到这里我恨不能立马跟着她去了，别让她一个人在地府受欺负。

但是你知道吗，村里人都说是我克夫克子，我真的怕是我的原因才让楠楠……”看她这样，

我赶忙安慰：“兰姨，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经历啥样的生活都是自己的选择，

我听别人说人在来着世上之前是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的，这是人自己选的剧本。

你也不用那么难过，楠楠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事而已。”看她慢慢松懈下来，

又接着说：“你和楠楠还有感情的羁绊，下辈子肯定还会再重逢的。

况且楠楠那么机灵的孩子就算去了地府也不会受欺负的。”“你想啊，现在生孩子的少，

那鬼投胎排队都排不上，那么多鬼在下面不得管理？咱这边世界都发展了，

地府难道不发展呀。依我看按照楠楠的能力，怎么也得考个公务员啥的当当，

还说不定谁求谁呢。”3“真的？”兰姨很是惊奇的看我。“那可不，

你看我自己在这边也能照顾好我自己呀，楠楠比我强多了，她还能受欺负？

”兰姨被我这话逗得愣了愣，随即眼角的泪就滚了下来，却不是先前那样压抑的哭，

嘴角反倒牵起个浅浅的弧度。她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带着点鼻音笑：“你这孩子，

跟楠楠似的，净会说些没影的话哄我。”“怎么是没影的话？”我把水杯往她跟前推了推，

“你想啊，楠楠上学时不就爱帮着老师管纪律？班里谁调皮她都能说两句，

连班主任都夸她‘有章法’。地府要是真需要管事的，她肯定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