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是个落魄的陶艺师。一个瘦弱的少年每天都来光顾我旁边的小面摊，

他总是被一群小混混欺负。有一次，他们打碎了他的面碗。我走过去，

把我做的最满意的一个天目盏递给他：“用这个，结实。”从此，

他每天都带着那个碗来吃面。十年后，我的作坊要被拆迁，开发商派来的代表，竟是他。

他西装革履，身后跟着一群人，可手里，却还捧着我当年送他的那个碗。他走到我面前，

红着眼说：“姐，我把这整条街都买下来了，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就在这时，

我那当年把我赶出家门的继母带着我哥来了。“哟，这不是我们家那个只会玩泥巴的废物吗？

怎么，找到新靠山了？”1我叫林晚，是个做陶瓷的。说得好听点，是陶艺师。说得难听点，

就是个被赶出家门，在城中村玩泥巴的。我的作坊很小，就在街角，

旁边是一家开了几十年的面摊。我每天拉坯、上釉、烧窑，做出来的碗碟，

大多是些有瑕疵的残次品。品相好的，送去寄卖。有瑕疵的，就堆在门口，五块一个，

十块三个，卖给街坊。“林晚，又在玩你的泥巴呢。”“这些破碗，能卖几个钱？

”“一个女孩子家，干点什么不好。”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低头，

继续揉捏着手里的泥土。泥土不会说话，不会骗人。你给它多少心血，它就回报你什么模样。

我喜欢这种实在感。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一批新出窑的杯子打包，旁边面摊又传来吵嚷声。

“妈的，没钱还敢来吃面？”“今天不给钱，腿给你打断！”又是那几个小混混，

在欺负那个瘦弱的少年。少年叫墨白，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是后来他告诉我的。

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单薄。他几乎每天都来，

只点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连个蛋都舍不得加。混混头一脚踹翻了他的凳子。“砰”的一声。

少年摔在地上，手里的面碗也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混着面条，洒得满地都是。他趴在地上，

不哭也不闹，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那只缺了口的旧瓷碗，彻底报废了。

混混们哄笑着走了。面摊老板叹了口气，收拾着烂摊子。“唉，这孩子，真是可怜。

”我放下手里的活，走进我的作坊。从架子最顶层，我取下一个碗。那是一个天目盏。

黑色的釉面上，流淌着银蓝色的兔毫纹，像深夜里的星河。这是我学艺十年，

烧出的第一个完美作品。我舍不得卖，一直珍藏着。我拿着碗，走到少年面前。

他还趴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我蹲下身，把碗递给他。“用这个。”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却很亮。“结实。”我补充了一句。他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碗，

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我把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再去要一碗面，我请。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汗浸湿的零钱，塞给面摊老板。然后，他捧着那个天目盏，

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谢谢姐。”他的声音，沙哑又干涩。从那天起，

他每天都带着那个碗来吃面。他依然沉默寡言，但每次见到我，都会停下脚步，对我鞠一躬。

我也习惯了，每天出门，都会下意识地朝面摊看一眼。看到那个少年，

和那个星河般灿烂的碗，我的心就莫名地安宁。2我和墨白，就这样成了奇怪的朋友。

他话少，我也不多。但他会默默帮我把门口的碎瓷片扫干净。我呢，会趁他不注意，

在他的面碗里多加一个卤蛋。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那天，

我的继母王丽和我哥林浩找上门来。他们开着一辆崭新的宝马，停在巷子口，

与这破败的城中村格格不入。王丽穿着一身香奈儿，捏着鼻子，一脸嫌恶。“林晚！

你给我滚出来！”我正在拉坯，手上全是泥。听到这个声音，我的手一抖，

一个快要成型的瓶子塌了下去。林浩一脚踹开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死丫头，

躲在这里装死是不是？”他冲进来，一把挥掉我工作台上的工具。“爸都快被你气死了！

你还有脸在这里玩泥巴？”我冷冷地看着他。“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了，林家的事，和我无关。

”“无关？”王丽尖笑起来，“林晚，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

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她看到我门口堆着的那些残次品，笑得更夸张了。“哟，

这就是你所谓的事业？一堆破烂货？”她随手拿起一个我刚上好釉的杯子，轻蔑地掂了掂。

“就这种东西，倒贴钱都没人要吧？”“啪！”她手一松，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那是我准备了很久，要送去参加一个青年陶艺展的作品。我捏紧了拳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爸的公司资金周转出了问题，需要三百万。”林浩理直气壮地说。

“你去跟你那个有钱的师父借，就说你要开工作室。”我气笑了。“我凭什么？

”“凭你是林家的人！”王丽的嗓门更高了，“我们养你这么大，让你吃让你穿，

现在让你为家里做点贡献，你还不愿意了？”“我吃的穿的，是我妈留下的遗产。

”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把我赶出来的时候，可没说过我是林家的人。

”王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反了你了！”她扬起手就要打我。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墨白。他比我矮了半个头，身体瘦弱，却站得笔直。王丽的手停在半空。“你谁啊？滚开！

”墨白没有动。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和我年龄不符的坚定。“不准欺负她。

”林浩嗤笑一声。“哪来的野小子，英雄救美？”他伸手去推墨白。墨白纹丝不动。

“我说了，不准欺负她。”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狠劲。林浩愣住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也围了过来看热闹。王丽觉得丢了面子，指着我的鼻子骂。“好啊林晚，

出息了！在外面养小白脸了！”“怪不得死活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跟野男人鬼混！

”话越说越难听。我气得浑身发抖。“滚！”我拿起一捧还没干的泥巴，朝他们砸了过去。

“都给我滚！”泥巴砸在林浩昂贵的西装上，留下一个狼狈的印子。“你他妈疯了！

”林浩想冲上来打我，被王丽拉住了。“算了，跟这种疯子计较什么。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林晚，你给我等着！这破地方，我早晚让你待不下去！

”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瘫坐在地上。墨白默默地走过来，

蹲下，帮我收拾地上的碎片。他把那个摔碎的杯子，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到我的手里。

我看着那些碎片，眼泪掉了下来。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一个古董花瓶，

被王丽打碎了。从那天起，我发誓，我再也不回那个家。我要靠我自己的手，

捏出一个属于我的世界。可现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好像也要塌了。3王丽的威胁，

很快就应验了。半个月后，巷子口贴出了一张拆迁公告。整片城中村，都要被夷为平地，

改建成高档商业区。街坊们炸开了锅。有的人拿了赔偿款，高高兴兴地搬走了。

有的人嫌钱少，天天去拆迁办闹。我的作坊，是我租的。房东拿了钱，早就跑路了。

我一分钱赔偿都拿不到，还被要求三天之内必须搬走。我看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

还有那个巨大的窑炉，心里一片茫然。我能搬到哪里去？这些东西，又要怎么处理？晚上，

我一个人坐在作坊里，对着一堆泥发呆。墨白来了。他手里捧着他的天目盏，

里面装着一份热腾腾的面。他把碗放到我面前。“姐，吃面。”我摇摇头，没有胃口。

“他们要拆这里了。”我轻声说。“嗯，我看到了。”“我没地方去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十年，我所有的心血都在这里。这里是我的战场，

也是我的避风港。现在，港湾要没了。墨白沉默了片-刻。“姐，别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泥捏成的小狗，递给我。小狗歪着头，吐着舌头，

样子很拙劣，却很可爱。是我有一次教他捏的。“以后，我养你。”他说得一本正经。

我被他逗笑了，心里的阴霾散去了一些。“你拿什么养我？靠你吃阳春面吗？

”“我会挣很多很多钱。”他看着我，眼神异常认真，“多到可以把这条街都买下来。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好，我等着。”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少年天真的许诺。我没有想到，

十年后，他真的做到了。这期间，他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再也没来过面摊。

我等了他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面摊老板都换人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以为，

他可能跟着家人搬走了，去了别的城市。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用最后一点积蓄，在更偏远的郊区，租了一个更小的院子，重建了我的作坊。

生活比以前更艰难。为了省钱，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最难的时候，

我去工地捡别人不要的砖头，自己砌窑。手上磨的全是血泡。但我没有放弃。因为我记得，

有个少年对我说。“姐，别怕。”我捏着那个拙劣的泥塑小狗，告诉自己。林晚，别怕。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我的作品，开始有了一些名气。有画廊愿意代理我的东西，

甚至还有人专门开车来我这偏僻的院子，求一个杯子。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我以为，

日子就会这样，平淡而安稳地过下去。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市里最大的地产公司，“墨氏集团”。他们说，看中了我的作品，想邀请我，

为他们即将开盘的顶级豪宅项目，定制一批艺术品。我愣住了。墨氏集团。这个名字，

如雷贯耳。它的创始人，是一个传奇。一个叫墨白的年轻人。据说他白手起家，短短几年，

就建立了一个商业帝国。会是他吗？我的心，跳得很快。第二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

去了墨氏集团的总部。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样金碧辉煌的大楼。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

提着一个装满作品样品的布袋，在衣着光鲜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前台小姐看我的眼神，

带着一丝轻蔑。“找谁？”“我找……我跟你们约好了。”“有预约吗？

”我报上了我的名字。她查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哦，是那个做陶的。等着吧，

墨总在开会。”我被晾在大厅的角落里，等了整整两个小时。期间，

我看到林浩西装革履地从我面前走过。他和一个中年男人谈笑风生，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我低下了头。林家的生意，似乎越做越大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度过那次资金危机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一个秘书模样的女人才走过来。“林小姐是吧？跟我来吧。”她的态度，

一样是公事公办的冷漠。我跟着她，走进一间巨大的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尽头，

坐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我，正在看窗外的风景。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

“墨总，林小姐到了。”男人缓缓转过身。那一刻，我的呼吸停滞了。是他。真的是他。

他比十年前高了，也壮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五官变得深邃立体。

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让他看起来矜贵又疏离。唯一没变的，是他的眼神。

他看着我的时候，那份专注和认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十年了。

我找了他十年。4“姐。”墨白开口，声音有些哑。他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十年，像一场漫长的梦。梦里那个瘦弱的少年，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他长大了。长成了我快要认不出的模样。他走到我面前，停下。我们之间，

只隔着一步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混着一丝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好久不见。”他说。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你……这些年……去哪了？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对不起。”他说。“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摇着头，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要他回来了，就好。只要他还好好的，就好。

“我以为……我以为你……”“我不会有事。”他打断我，“我还要回来，把那条街买下来。

”他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的心，却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真的，一直记着那句话。“你……”我想问他这十年是怎么过的。想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想问他，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拉起我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包裹着我冰凉的手指。我被他牵着，像个提线木偶，

走出了会议室。门口的秘书，看到我们交握的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这才反应过来，

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了。“别动。”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只好任由他拉着我，穿过整个办公区。所有员工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看向我们。

他们的眼神里，有震惊，有好奇，有探究。我的脸，烧得厉害。墨白却毫不在意。

他目不斜视，径直带我走进了他的专属电梯。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松了口气。

“你……”“姐，”他突然开口，打断我，“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跟你说，以后我养你。

”我愣住了。“我记得。”“现在，我做到了。”电梯门开了。眼前的一幕，

让我彻底呆住了。这里是……我的作坊？不，不是。

这是一个比我那个破院子大上百倍的空间。挑高的屋顶，明亮的落地窗。正中央，

摆放着一个和我那个一模一样的窑炉。旁边，是顶级的拉坯机，揉泥机，

还有一排排摆满了各种釉料的架子。我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梦想中的工具和材料，

这里全都有。而最让我震惊的，是墙上。四面墙上，挂满了我的作品。

从我最早期的那些拙劣的杯碗，到后来渐渐成熟的花瓶、茶具。

甚至还有那个被王丽摔碎的杯子，被他用金缮的工艺，一点一点修复了起来。裂纹处，

金色的线条蜿蜒，像一道道美丽的伤疤。“这是……”我的声音在颤抖。“我为你建的。

”墨白在我身后说，“属于你一个人的，陶瓷王国。”“我把你的所有作品都买回来了。

不管是卖掉的，还是送人的。”他走到那个金缮修复的杯子前，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金色纹路。

“这个，我找了很久。”“我跑遍了所有你可能寄卖过的画廊和店铺。”“最后，

在一个收破烂的老大爷那里找到的。”“他说，是一个很有钱的太太，当垃圾扔掉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王丽。是她。“对不起，姐。”墨白转过身，

看着我，“十年前，我没能保护你。”“我当时太弱小了。”“被我爸那家子人找到，

强行带走了。”“他们把我送去国外，冻结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我拼了命地学习，

创业，挣钱。”“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回来，站在你面前。”“为了再也没有人，

可以欺负你。”他的眼眶红了。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

像个委屈的孩子。我的心，又酸又软。我走过去，抱住了他。像十年前，在那个混乱的下午，

他挡在我身前一样。“没关系。”我拍着他的背，“都过去了。”“不。”他收紧手臂，

把我紧紧地圈在怀里，“还没过去。”“林家欠你的，我会一笔一笔，替你讨回来。

”5第二天，墨白就用行动证明，他不是在开玩笑。

林氏集团盗用墨氏集团核心技术专利的丑闻，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商界。证据确凿，

铁证如山。林氏的股价，开盘即跌停。合作伙伴纷纷解约，银行上门催债。

那个看似庞大的商业家族，顷刻间土崩瓦解。我是在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的。电视里，

林浩被记者围堵，面如死灰，狼狈不堪。王丽则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镜头破口大骂。

“是墨白！是那个小畜生搞的鬼！”“还有林晚那个贱人！他们联合起来害我们！

”我关掉了电视。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空茫。墨白打来电话。“姐，看到了吗？

”“嗯。”“解气吗？”我沉默了。“不重要了。”我说。那些恨，那些怨，

在时间的长河里，早已被冲刷得面目全非。我只想好好地，做我的陶瓷。“我知道。

”墨白的声音很轻，“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他说，让我去一个地址。

那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我按照地址找过去，

看到了一栋正在进行内部装修的玻璃建筑。建筑外面，挂着巨大的海报。海报上，

是我那个天目盏的特写。星河般的釉面，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旁边，

是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林晚个人陶瓷艺术博物馆我的名字。我的博物馆。

我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栋建筑，久久无法回神。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到我身边。“林小姐，

墨总在里面等您。”我跟着他走进去。里面还在施工，到处是敲敲打打的声音。

墨白就站在一楼大厅的中央，指挥着工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袖子挽到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