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大学操场边的梧桐树下，莫凡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吸管在奶茶杯里搅出小旋涡。
手机备忘录界面亮着，他刚敲下“今日食堂糖醋排骨：12块，比昨天多1块，阿姨左手抖得轻了”，风突然卷起落叶扑在屏幕上，他眯着眼抬头，正看见三只麻雀扑棱棱掠过篮球架。
“莫凡！”
这喊声像颗炸在耳边的小钢炮。
莫凡手一抖，奶茶差点泼在新买的白T恤上。
抬眼就见周思雨踩着帆布鞋冲过来，身后跟着金融系辩论队的西个女生，个个绷着脸像要上刑场——哦不，像要押解犯人上刑场。
他喉结动了动。
上周周思雨在图书馆摔了他的《资本论》，说“看这种书装什么深沉”；前天约会时她盯着他手机备忘录翻白眼，骂“记这些破事有什么用”；此刻她攥着的手腕青筋凸起，耳垂红得滴血——莫凡摸了摸后颈，心道完了，这表情活像要上校园论坛热搜头条。
“莫凡，我们分手吧。”
周思雨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声音拔高，连路过的社团招新喇叭都压不住。
她身后的女生们默契地围成半圆，把吃瓜群众往外围推，“你上课睡觉，考试擦边过，连我让你考个证券从业资格证都拖了半年——我不想再和没上进心的人浪费时间。”
操场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风刮过香樟叶的沙沙声。
莫凡数着围观人群里举手机的：左边穿背带裤的是校报摄影部的，右边戴鸭舌帽的是隔壁计算机系的“瓜王”阿伟，连食堂卖煎饼的大叔都端着锅铲凑过来了。
“叮——”程浩然的公鸭嗓突然从人堆里炸出来。
莫凡室友挤开人群，套着印着“早八人需要超能力”的T恤，左手举着保温杯，右手比了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手势：“同学们注意啦！
这是本学期第一场行为艺术实践课——主题《当代大学生情感关系解构》，指导老师周思雨同学，现在进入自由提问环节！”
围观人群哄笑起来。
周思雨的耳尖从红转紫，她瞪了程浩然一眼，又转向莫凡：“你说话啊！”
莫凡把奶茶杯搁在石凳上，指节抵着下巴笑：“你终于解脱了，我也不用再装学渣了。”
这句话像颗哑炮，炸得全场寂静。
周思雨的睫毛颤了颤，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那是他去年情人节送的香奈儿，此刻在她手里皱成团。
“思雨，我一首……”苏砚的声音从斜后方钻出来。
莫凡偏头，就见同班同学红着耳尖挤到周思雨面前，怀里抱着一束包装土气的玫瑰——是校门口五元三支的那种。
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撞见苏砚，那家伙捧着《恋爱心理学》抄笔记，边抄边念叨“真诚是必杀技”。
“你确定不是因为她的助学贷款还剩八千七没还？”
莫凡歪了歪头，“上个月你在辅导员办公室哭穷，说实习工资要扣社保，我刚好路过。”
苏砚的手一抖，玫瑰掉在地上。
周思雨的脸“唰”地白了，她猛地转身，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声响：“走！”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莫凡望着她背影，看见她肩膀在发抖——不是生气，是慌。
他摸出手机，备忘录新增一条：“周思雨退婚动机：需要‘成长型前任’证明选择正确，助学贷款压力为次要诱因。”
“我靠凡哥，你什么时候成狗仔了？”
程浩然蹲下来帮他捡奶茶杯，“刚才那话绝了，苏砚现在耳朵红得能煎蛋。”
莫凡踢开脚边的落叶：“他上周三在二教B203背《告白话术108例》，我坐他后桌。”
程浩然的保温杯“当啷”掉在地上：“你不是说二教B203插座坏了才不去自习的吗？”
“插座是坏了，但他念得比教授上课有意思。”
莫凡弯腰捡起保温杯，指尖碰到杯壁——温的，里面泡着枸杞，“走吗？
请你喝奶茶，我请客。”
“不去不去，”程浩然缩了缩脖子，“我妈说刚分手的人需要独处，我去当电灯泡遭雷劈。”
他倒退着往人群外挤，突然又探出头喊，“对了！
明天早八课老陈要抽查《货币银行学》第三章！”
莫凡望着他跑远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往奶茶店走。
风掀起他的白T恤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背心——那是孤儿院发的，他穿了十年。
“同学，等一下。”
清甜的声音从斜前方飘过来。
莫凡抬头，就见个穿浅粉色针织衫的女生站在奶茶店门口，背包上挂着只手工钩织的小熊猫，正歪着头看他：“珍珠到底算不算固体食物？”
他愣了愣。
奶茶店的空调风裹着焦糖香扑过来，女生发梢沾着细碎的阳光，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玻璃珠：“我刚才看见你在记食堂的排骨数量，应该是个很会观察的人。
所以想问问——珍珠在奶茶里会流动，但咬起来是固体，它到底算固体还是液体？”
莫凡摸了摸后颈，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
上一次有人认真问他这种“没用”的问题，还是在孤儿院的小操场，六岁岁的他蹲在地上数蚂蚁，老院长蹲下来问：“它们排着队，是要去旅行吗？”
“算非牛顿流体。”
他听见自己说，“外力小的时候像液体，外力大的时候像固体。
就像……”他顿了顿，“就像有些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遇到事的时候比谁都认真。”
女生眼睛亮了亮，小熊猫挂件在她背包上晃啊晃：“我叫林晚棠，心理学系研二的。
你呢？”
“莫凡，金融系大三。”
他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表面学渣那种。”
林晚棠笑起来，梨涡在脸颊上陷出个小坑：“那下次可以一起观察食堂的排骨吗？
我最近在研究‘日常微小确幸对情绪的影响’。”
莫凡望着她递过来的奶茶杯——是他常喝的波霸奶绿，糖度三分，去冰。
他突然想起周思雨总骂他“喝这么淡的奶茶没味道”，而此刻杯壁上还凝着水珠，顺着指缝渗进掌心，像滴落在心尖的雨。
“好啊。”
他说。
晚风掀起林晚棠的针织衫下摆，露出里面印着“心理咨询室”的工牌。
莫凡盯着那工牌看了两秒，突然觉得压在胸口的石头轻了点——不是被移开，而是有人轻轻帮他托了托。
第二天早八课，莫凡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
老陈的保温杯“咚”地砸在讲台上，镜片后的小眼睛扫过人群：“今天抽查第三章，谁自告奋勇……”莫凡趴在课桌上，用课本遮着脸。
手机备忘录弹出新提醒：“林晚棠的问题：珍珠的流体属性，需要查《流变学导论》第47页。”
他勾了勾嘴角，手指在桌下敲出摩斯密码——是“期待”的意思。
窗外的阳光穿过纱窗，在他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行被他用红笔圈起来的《资本论》原文泛着光：“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而此刻，他突然有点期待，去触碰那些新的、温暖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