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临江城的雨带着铁锈味。
云小鱼蹲在打铁铺屋檐下，看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铜钱大小的水花。
他伸出舌头接了几滴雨，立刻皱起鼻子——今天的雨水里掺着股腐木般的苦涩，像谁把陈年药渣倒进了云里。
"发什么呆！
"赵铁匠的吼声混着打铁声砸来，"把淬火池的水换了！
"少年缩了缩脖子。
他今年十五岁，身材却比同龄人瘦小得多，粗布短褂挂在身上像套了个麻袋。
当他把沉重的铁桶拖到水缸前时，屋檐滴水正巧落在他后颈，冰得他一个激灵。
"又偷懒！
"烧红的铁钳擦着耳边飞过，在木墙上烫出缕缕白烟。
云小鱼赶紧舀水，水面晃动的倒影里，他看见自己沾满煤灰的脸上嵌着双过分清亮的眼睛，像落在灶台上的两颗琥珀。
右眉骨那道新鲜的疤痕还在渗血——这是三天前在鬼哭林被藤妖抽打的印记。
临近午时，雨幕中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云小鱼探头望去，只见街对面酒旗杆被风吹折，半截杉木砸在个跛脚老人身上。
那人怀里抱着的酒葫芦滚到路中央，被疾驰而过的马车碾得粉碎。
"老丈没事吧？
"云小鱼冲进雨里。
扶起老人时，他闻到股混合着酒气的铁腥味，对方褴褛的衣衫下露出截金属色泽的小腿——那根本不是血肉，而是某种布满铭文的青铜假肢。
老人突然抓住他手腕："小子，你听见了吗？
""听……听见什么？
""城在哭。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地面，"青石板下面三丈，有东西在抓挠。
"雨水顺着云小鱼的脊背往下淌。
他想挣脱，却发现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纹丝不动。
更可怕的是，此刻他确实听见了某种声音——不是来自地下，而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的、规律的"咔嗒"声，就像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
"牧青！
你又吓唬小孩！
"赵铁匠拎着烧红的铁锏走来，铜铃眼瞪得溜圆。
老人这才松手，嘿嘿笑着摸出另一个酒葫芦——云小鱼分明看见那葫芦是从空气里抓出来的。
"好材料啊老赵。
"牧青用葫芦指了指云小鱼，"这娃子的骨头……""滚！
"铁锏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牧青早己晃到十步开外，跛脚走得竟比常人还快。
转身时，他的青铜假肢闪过一道诡秘的铭文，云小鱼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眉骨疤痕火辣辣地疼起来——藤蔓缠住脚踝的刹那，他看见整片森林都在流血。
那些带刺的枝条扎进皮肤时，血管里流淌的竟是银白色的液体。
藤妖主干上睁开的眼睛突然凝固，因为少年举起的手臂正在发光，皮肤下凸起的金属纹路组成一把刀的轮廓……"啪！
"赵铁匠的巴掌把他扇回神来，"被醉鬼迷了心窍？
去把仓库的焦炭搬来！
"仓库里，云小鱼摸着发烫的眉骨疤痕发呆。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自己刚才被牧青抓过的手腕上，浮现出几道淡金色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更奇怪的是，当他下意识模仿牧青走路时，那截青铜假肢的运转方式竟在脑中清晰可见——十二个嵌套齿轮，三组联动杆，还有核心处旋转的……"发什么癔症！
"赵铁匠的吼声吓得他撞翻了炭篓。
黑灰扬起时，云小鱼突然打了个喷嚏，一团青火从他鼻孔里喷出来，瞬间点燃了空气中的煤尘。
火光中，他看见赵铁匠的表情凝固了。
2暮色西合时，云小鱼被罚跪在打铁铺后院。
膝盖下的碎铁渣扎得生疼，但他满脑子都是那团诡异的火焰。
夜风送来断续的笛声，他抬头看见墙头上坐着个人影——牧青的青铜假肢垂在墙外晃荡，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白日里你看见了七十二地煞齿轮的运转法。
"老人灌了口酒，"现在试试这个。
"他抛来一粒铜豆子。
云小鱼接住的瞬间，豆子突然伸展变形，化作无数细如发丝的铜线缠住他手指。
剧痛中，他看见铜线正顺着血管往皮肤里钻。
"想象你的骨头是磁石。
"牧青的声音忽远忽近，"把金属逼到食指第二节……"剧痛让云小鱼眼前发黑。
他拼命回想白日见过的齿轮结构，突然福至心灵——那"咔嗒"声再次从胸腔响起，这次带着某种韵律。
铜线如潮水般退到食指尖，凝成颗精巧的铜骷髅。
"有趣。
"牧青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淡金色，"通常第一个实验体撑不过……"话音戛然而止。
云小鱼突然呕吐起来，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沙粒。
沙粒落地即燃，火中浮现出陌生的文字——那是某个灭绝文明的计数符号。
牧青的表情变得凝重。
他跳下墙头，青铜假肢插入地面三寸："临江城建成三百零七年，你是第二个能翻译星砂的人。
""第一个是谁？
"云小鱼擦着嘴问。
他注意到自己吐出的黑沙正在地面自动排列，组成一个箭头指向东南方——正是鬼哭林的方向。
老人拔出假肢，泥土中带出缕缕血丝："你脚下三丈那东西。
"说着突然用葫芦砸向云小鱼额头。
"当！
"金属碰撞声震得耳膜生疼。
云小鱼睁眼看见葫芦悬在眼前三寸，被自己不知何时抬起的手臂挡住——小臂皮肤下凸起细密的金属纹路，构成与牧青假肢上相似的铭文。
牧青大笑起来，笑声中酒葫芦突然爆裂。
飞溅的酒液在空中凝结成星图模样，云小鱼认出那是临江城的俯瞰图，城中七处地点正闪烁着血光。
其中第一个光点与黑沙箭头方向完全重合。
"七天。
"牧青的跛脚碾碎星图，"七处封印，七个祭品。
"他的青铜假肢突然变形延伸，化作三尺青锋指向云小鱼心口，"你是钥匙，也是锁。
"后门"吱呀"一声响。
赵铁匠举着油灯出来，牧青的剑肢己恢复原状，正嬉皮笑脸地讨酒喝。
等赵铁匠骂骂咧咧地回去取酒，老人才压低声音道："明日寅时，醉仙楼后院。
"说着突然抓过云小鱼的手，用假肢在他掌心刻了个猫爪印。
"那藤妖养了只黑猫当眼线。
"牧青的瞳孔缩成竖线，"现在它认得你的气味了。
"3深夜，躺在草席上的云小鱼辗转难眠。
他摸着手腕上时隐时现的金纹，想起黄昏那团青火。
当他第三次翻身时，席下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掀开草垫，他看见几根生锈的铁钉正自动排列成箭头形状，指向床底。
床底泥地上，更多铁屑组成一行闪烁的文字：”别信瘸子的酒话——三百年后的你“突然所有铁屑腾空而起，箭一般射向窗外。
云小鱼追出去，只见月光下站着个模糊人影，看轮廓竟是他成年的模样。
那人抬手做了个噤声手势，掌心的猫爪印突然流血——和牧青刻的一模一样。
"当！
当！
"打更声从远处传来。
云小鱼回到屋里，发现草席上多了个铜钱大小的洞，边缘光滑如被利刃所切。
透过小洞，他看见床板背面刻着幅微缩地图——正是牧青酒液星图中第一个闪光点的位置：醉仙楼地窖。
寅时的梆子刚响，云小鱼就摸到了醉仙楼后院。
牧青蹲在井沿上，正用青铜假肢钓月亮——字面意义上的钓。
他假肢尖端伸出的光丝没入井水，每次提起都会带起一片银色光斑。
"这是时间碎屑。
"牧青把光斑装进新变的酒葫芦，"能让你看见可能的未来。
"他晃了晃葫芦，液体突然沸腾，浮现出数百个云小鱼的死亡画面。
最清晰的场景里，成年的云小鱼站在尸山顶端，脚下踩着赵铁匠的无头尸体。
他左臂完全金属化，掌心喷射出的不是火焰，而是无数尖叫的文字。
"文明病。
"牧青盖住葫芦，"你血脉里带的东西。
"说着突然把葫芦按在云小鱼胸口。
剧痛中，少年看见自己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属丝，正编织成某种立体结构。
"第一座天宫。
"牧青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通常修士要在丹田筑基，你的却长在骨髓里。
"云小鱼疼得跪倒在地。
恍惚间，他看见牧青的跛脚陷进地面，青石板像水波般荡漾开来。
地下深处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有什么东西正跟着他胸口的金属结构同步脉动。
"听见了吗？
"牧青的假肢突然伸长刺入他后背，"它在模仿你的心跳。
"下一秒，云小鱼在剧痛中看清了两件事：第一，牧青青铜假肢末端连接着看不见的锁链，首通地心；第二，自己吐在地上的血里，游动着微小的金属生物——它们正疯狂啃食着那些未来画面。
4晨光微曦时，牧青用酒葫芦收了那些金属生物。
"七天。
"他竖起一根手指，"七天后要么你吃掉它，要么它吃掉整座城。
"说完突然用假肢划开自己手掌——滴落的血竟是银白色的。
牧青的血珠弹进云小鱼右眼，眼白瞬间爬满青铜纹路。
"天工瞳要见血才醒。
"他冷笑。
视野被血色浸染的瞬间，云小鱼看见醉仙楼墙砖里嵌着无数人脸，井水下沉着青铜棺材，而远处打铁铺的方向，赵铁匠正从熔炉里捞出一个婴儿形状的铁块。
更可怕的是，后院墙角蹲着只黑猫，猫眼正倒映着他金属化的手臂——和藤妖记忆里的画面一模一样。
血色褪去时，牧青己经不见踪影，只有地上银血写成的字迹在阳光下闪烁：”第一课：所有拯救都是慢性屠杀“云小鱼踉跄着走回打铁铺，发现赵铁匠正在熔炉前发呆。
炉火映照下，师父的影子比平时多出两条手臂。
当云小鱼悄悄摸向自己床铺时，听见赵铁匠低声说了句奇怪的话："这次轮回……居然提前醒了？
"炉膛里爆出个火星，正落在云小鱼昨夜睡过的草席上。
火焰窜起的瞬间，他看见席子下的铁屑又组成了新字：”小心黑猫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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