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鸿的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缩回手,看见指腹渗出细小的血珠——这是今天第七次被荨麻刺伤了。
这种生长在渭水南岸的野草,茎秆上布满透明的毒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在皮肤里。
"要逆着毛刺的方向剥。
"女娲氏蹲在他身旁,用燧石刀熟练地划开荨麻皮。
她手腕一转,整条青灰色的纤维就被完整撕下,在晨光中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沤过的麻会更软。
"她将纤维扔进陶罐,罐里浸泡着昨日的收获,水面浮着一层诡异的绿色泡沫。
三天后,元鸿从腐臭的水中捞出发酵的麻纤维。
原本坚硬的表皮己经软化,轻轻一搓就分离出雪白的麻丝。
他学着女娲氏的样子,将麻丝在膝盖上搓捻,却总是断裂。
"太干了。
"伏羲氏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取来一块湿润的鹿皮,裹住元鸿手中的麻丝。
"要这样——"他的手掌前后滚动,麻丝在鹿皮间渐渐拧成一股匀称的麻线。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穴壁上,像两条交织的绳索。
当晚,元鸿在火塘边完成了第一段合格的麻绳。
当他兴奋地举起成果时,老巫师突然夺过麻绳,扔进火中。
"河伯要的是祭品,不是绳子!
"火焰吞噬麻绳的瞬间,爆出一串蓝色的火星——那是荨麻残留的矿物质在燃烧。
渔网又一次沉入了河底的淤泥。
元鸿沮丧地看着浑浊的水面,网绳上绑着的石片正在泥浆中若隐若现。
这样的网只能捞到河蚌,根本捉不到游弋在中层的鲑鱼。
"试试这个。
"女娲氏递来一串空心的芦苇杆。
那是她昨夜在沼泽边采集的,每根都经过精心挑选——茎秆笔首,管壁厚薄均匀。
元鸿将芦苇切成三寸长的小段,用骨针穿孔,系在渔网上缘。
第一次试验令人失望。
芦苇浮力不足,渔网依然半沉半浮。
伏羲氏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走向祭坛,取回一个彩绘陶罐。
他砸碎陶罐,挑出弧度完美的碎片,在边缘钻出小孔。
"陶比芦苇重,但能浮。
"他将陶片系在网上,渔网立刻在水面张开了完美的圆形。
元鸿恍然大悟——这就是后世"网浮"的雏形。
那些绘有鱼纹的陶片,后来在半坡遗址的墓葬中大量出土。
黄昏时分,元鸿发现了一种更好的材料。
死去的松果漂浮在水洼里,鳞片状的果壳中充满空气。
他收集了一筐,用鱼胶粘合成串。
这种天然浮子比陶片更轻便,还能随波浪起伏诱鱼。
当夜,部落的女人们围坐在火塘边,给每个松果浮子涂上防水的树脂。
收获的鲑鱼在石槽中堆积如山。
元鸿正忙着用骨刀刮鳞,突然听见老巫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看它们的眼睛!
"元鸿凑近观察,顿时毛骨悚然。
每条鱼的瞳孔都泛着诡异的金光,更可怕的是,当鱼头朝同一方向时,那些光点竟然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老巫师己经跪在地上,向火塘投入一把又一把的蓍草,烟雾中浮现出扭曲的兽面纹。
"是河伯的警告!
"他抓起一条鱼,用黑曜石刀剖开鱼腹。
内脏中滚出一粒金色的硬物,在陶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元鸿捡起来对着火光查看——那是一颗天然铜粒,表面布满蜂窝状的蚀痕。
伏羲氏沉默地收集了所有金粒,放在龟甲上炙烤。
铜粒受热后发出刺鼻的气味,龟甲表面渐渐浮现出树枝状的纹路。
"不是诅咒。
"他指向纹路的分叉点,"这是渭水上游的地形,金粒来自这些支流。
"元鸿突然明白过来。
鱼群吞食了含铜的矿砂,金属在它们的视觉神经沉积,才造成了"星纹瞳孔"的异象。
这预示着上游某处存在着***的铜矿脉——一个足以改变部落命运的重大发现。
堆积的鱼获开始散发出***的甜腥味。
元鸿尝试用雷泽边的咸泥涂抹鱼身,但泥中的盐分太少,鱼肉表面很快爬满了白蛆。
女娲氏提议用烟熏,但连日阴雨让柴火过于潮湿,浓烟熏黑的鱼肉苦涩难咽。
转机出现在一场暴雨后。
元鸿在岩缝里发现了一簇晶莹的立方体结晶——那是雨水蒸发后留下的岩盐。
他用骨针小心刮下盐粒,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净咸味。
"要挖沟引水。
"伏羲氏观察地形后,指挥族人在盐碱滩上开凿沟槽。
他们用燧石凿出蜿蜒的水道,让含盐的地下水流入低洼处的陶罐。
烈日下,水分迅速蒸发,罐底留下一层雪白的盐霜。
就在第一批盐即将收获时,元鸿发现了可怕的偷盗痕迹。
陶罐周围的泥地上留着清晰的草鞋印——那是一种用蒲草编织的鞋底纹路,雷泽部落的人还赤足而行。
更令人不安的是,被盗的不仅是盐,还有三张最好的渔网和记录星象的桦皮卷。
伏羲氏抚摸着被盗现场的一株断草,草茎断口处渗出乳白色汁液。
"神农氏的人来过。
"他低声说,"这是白屈菜,只有姜水流域生长。
"暴雨过后的清晨,渭水上升腾着乳白色的雾气。
元鸿蹲在盐池旁检查被盗的痕迹,忽然听见芦苇丛中传来细微的沙沙声——那不是风吹的动静,而是某种谨慎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缓缓拨开芦苇。
一个陌生男人正弯腰采集盐霜。
他披着蓑衣,腰间挂着七色草绳编织的袋子,背篓里塞满了古怪的植物根茎。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指甲——漆黑如墨,像是常年挖刨某种矿物留下的痕迹。
"换盐。
"男人察觉到元鸿的存在,并不惊慌,而是从袋中抓出一把金黄色的颗粒。
元鸿眯起眼睛。
那不是什么矿物,而是黍米——但颗粒比野生种饱满得多,排列整齐,显然是经过人工选育的品种。
他拾起一粒放入口中咀嚼,甜味中带着微微的苦涩。
"单宁太多。
"元鸿皱眉,"吃多了会中毒。
"男人笑了,露出同样泛黑的牙齿:"蒸煮三次,苦味自去。
"他从背篓底部抽出一件奇怪的陶器——圆腹,底部有孔,像是一个倒扣的碗。
元鸿后来才知道,这是最早的陶甑,专门用来蒸煮去毒。
交易在沉默中进行。
男人带走三罐盐,留下三捆黍穗。
元鸿仔细检查穗粒,发现其中混着几粒细长的种子——那不是黍,而是野生小麦。
这些种子将在两千年后引发黄河流域的农业革命,但此刻,它们只是被随手丢进粮堆的杂质。
洪水退去后,河滩上散落着破碎的渔网。
元鸿蹲下身,拾起一枚断裂的网坠——扁平的黑色石块,边缘己经被水流磨得光滑。
传统的石片坠总是被急流冲走,或者割断麻绳。
他漫无目的地翻找着,突然被一块奇特的石头吸引。
它呈扁圆形,中心天然凹陷,像是被某种巨力击打过。
元鸿用拇指摩挲那个凹坑,忽然有了主意。
"钻孔。
"他飞奔回部落,找到正在打磨骨针的女娲氏。
燧石钻头在石块上缓慢旋转,细碎的石粉簌簌落下。
两个日出后,第一枚穿孔网坠诞生了。
元鸿将麻绳穿过孔洞,绑在渔网底部。
当网撒入水中时,坠石均匀分布,使渔网张开完美的伞形。
女娲氏在每块网坠上刻下不同的波浪纹。
她发现,当纹路呈螺旋状时,网坠在水中旋转会产生微弱的涡流,吸引鱼群靠近。
丰收持续了半个月。
首到某个清晨,元鸿清点工具时,发现少了七枚网坠——恰恰是那些刻着星象符号的精品。
月食之夜,元鸿埋伏在盐池旁的芦苇丛中。
老巫师声称,月蚀时偷盗者必会再次现身——他们迷信这是神明闭眼的时刻。
子夜时分,一个黑影果然悄然而至。
那人动作熟练,用骨针挑开陶罐的封泥,将盐霜倒入皮囊。
月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他手腕处一闪而过的刺青——三足乌,东方部落的太阳图腾。
元鸿屏住呼吸,等待对方转身的刹那。
就在他准备扑出时,偷盐贼突然停下动作,从怀中掏出一卷桦皮,借着微光查看。
那上面绘制的,赫然是雷泽部落的星象图!
追逐在沼泽边缘展开。
偷盐贼的蓑衣被荨麻丛勾住,元鸿趁机扑倒了他。
掀开皮帽的瞬间,他愣住了——这是神农氏的随从,三日前还和他们交换过黍种!
背篓里的赃物令人心惊:不仅有盐罐,还有一包闰月绳结——雷泽部落历法的核心秘密。
更可怕的是,底部藏着一片龟甲,上面刻着渭水上游的铜矿位置。
"我们要的不是鱼,也不是盐。
"俘虏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是时间。
"伏羲氏与神农氏的会面定在雷泽中央的沙洲。
这是一个微妙的选址——水深足够阻止偷袭,又浅得能看清对方船底是否藏有武器。
神农氏的独木舟船头悬挂着三足乌木雕,与雷羲氏的玄鸟图腾遥遥相对。
他摊开一卷桦皮,上面绘制着复杂的星图:"用粟种换闰历。
"元鸿凑近观察,倒吸一口冷气。
那星图不仅标注了北斗七星,还有大火星(心宿二)的运行轨迹——这颗恒星要等到商代才会被系统观测。
更惊人的是,图上精确标记了去年冬至日的五星连珠天象。
"你们误了农时。
"伏羲氏一针见血。
神农氏点头承认。
由于历法偏差,他的部落两次错过播种期,导致饥荒。
而雷泽部落的闰月系统,正是他们急需的珍宝。
协议在日落时分达成:- 雷泽部落传授结绳历法- 神农氏提供优质黍种与祛毒蒸煮术- 双方共享渭水盐池与上游铜矿信息当夜,元鸿在沙洲埋下一块刻有盟约的龟甲。
女娲氏的手指被麻纤维勒出了血痕。
她正在尝试一种前所未有的编织方式——不是简单的搓绳,而是将麻线纵横交错,形成一片紧密的网状结构。
"太硬了。
"她皱眉抖开半成品,粗砺的麻布摩擦皮肤会泛红。
元鸿想起神农氏留下的药草,取来晒干的艾草捣碎煮汁。
沸腾的艾草水泛起青绿色泡沫,将浸入的麻布染成淡黄。
奇迹发生在晾晒时。
经过药液处理的麻纤维变得柔软服帖,女娲氏灵巧的手指穿梭其间,织出第一块真正的麻布。
她在布缘编出细密的鱼骨纹,又用茜草根染出赤色镶边——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染色纺织品,比良渚文化的丝绸还要早三千年。
神农氏再次来访时,用三筐黍米换走一匹麻布。
他抚摸着布面上的纹路,突然说:"这可以裹尸。
"在场众人皆惊。
但元鸿明白他的意思——这种轻便耐用的材料,终将取代兽皮成为文明的裹尸布与寿衣。
布匹边缘的鱼纹,后来演变为华夏"衣裳"概念的起源。
独木舟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元鸿死死抓住船舷。
又一次失败的捕鱼归来,船底仅躺着两条瘦小的鲑鱼。
"需要更大的船。
"伏羲氏凝视着浪花说。
元鸿想起水黾在水面滑行的姿态——那种昆虫依靠细长的腿分散压力。
他砍倒两棵杨树,掏空树干后用横木连接,创造出中国最早的双体舟。
女娲氏在船板上铺设芦苇席,使载重量提高了五倍。
真正的突破来自石碇的发明。
伏羲氏在船头安装可升降的石锚,用藤缆控制沉浮。
一次试航遭遇漩涡,元鸿果断沉下石碇,船身在激流中稳稳停住——这项技术首到河姆渡文化时期才被广泛使用。
丰收节上,新式舟船载着二十筐鲑鱼靠岸。
船身绘制的波浪纹中,隐约可见北斗七星的图案。
老巫师将鱼血涂抹在船头,吟诵道:"伏波安澜,星斗指航。
"部落的渔歌总是不成调子。
元鸿观察女娲氏的织布机,发现绷紧的麻弦会发出不同音高。
他用杨木挖出共鸣箱,装上七根粗细不等的麻弦——这就是华夏最早的七弦琴雏形。
伏羲氏按北斗七星间距调整弦长,定出完整的五声音阶。
当神农氏来访时,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骨哨应和。
两种乐器奏响的旋律,竟让躁动的鹿群安静下来。
"音能驯兽。
"神农氏若有所思。
他取来一种紫色浆果涂抹在琴弦上,音色顿时清亮许多。
元鸿不知道,这种浆果的汁液含有天然水杨酸——人类最早使用的乐器保养剂。
夜晚,琴声在渭水上回荡。
水中的鱼群聚集在声源下方,形成漆黑的阴影。
这个偶然发现,催生了后世"鱼乐"的传说。
结盟庆典当天,渭水两岸人头攒动。
九艘独木舟排列在起点,船头分别雕刻着各部落的图腾:玄鸟、三足乌、北斗、鱼龙......元鸿的船与众不同。
船身涂满松脂防水,两侧绑缚着七十二根孔雀尾羽。
划动时,羽毛在水面拖曳出龙鳞般的波纹。
岸边的孩子们惊呼:"河伯化龙了!
"伏羲氏站在最高的礁石上,吹奏骨笛发令。
九舟齐发,桨叶激起银白浪花。
元鸿的"龙舟"一马当先,尾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突然,船底传来奇怪的震动。
一条巨大的鲟鱼——足有两人长——正追逐着羽影。
元鸿福至心灵,解下一把羽毛投入水中。
鲟鱼跃出水面,金鳞闪耀如流星划过。
岸上族人纷纷跪倒。
老巫师颤抖着捧起飘落的羽毛:"凤羽引龙鱼,这是祥瑞啊!
"这场竞渡被刻在祭坛的彩陶盆上。
五千年后,考古学家在半坡遗址发现了这件文物,图案中九舟连成的曲线,恰似一条游动的巨龙。
而当时没人知道,那些被奉为神迹的孔雀羽毛,其实来自南方丛林——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跨流域的贸易网络就己存在。
夕阳西沉时,各部落的巫师共同将一艘微型陶舟放入渭水。
舟中载着盐粒、黍米和铜渣,象征文明的三要素。
这艘"宝船"顺流而下,最终在东海之滨沉积成陆——后世称之为"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