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一笼的饺子

>过年回家，我妈给我端了盘速冻饺子。>“女孩子吃清淡点好，保持身材。

”>转头却给弟弟炖了红烧肉。>我默默打开手机，

把刚转给她的十万账单截图投屏到电视上。>“妈，这顿饺子一口一百块。”>“现在，

我要吃红烧肉。”---年夜饭的热闹，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朦朦胧胧地传到林晚的耳朵里。她独自坐在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间里，这房间朝北，

冬天阴冷，夏天闷热，书桌一角还留着当年弟弟乱刻的划痕。窗外，零星的鞭炮声炸开，

带来一点年味，却驱不散屋里的清寂。

厨房里传来妈妈张爱华高昂又带着过分热情的笑语：“哎哟，我的大宝贝儿子，

慢点吃慢点吃，这一锅都是你的！瞧你瘦的，在学校肯定没好好吃饭！

”然后是弟弟林强含糊不清的嘟囔：“妈，再给我盛碗饭，这肉太下饭了！”林晚垂着眼，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冰凉的屏幕。屏幕上，是她几个小时前发给张爱华的转账记录，

整整十万块，附言简单：“妈，过年钱，买点好的。” 那边秒回了一个“收到”的表情，

连一句“谢谢”或者“你自己也照顾好自己”都没有。脚步声靠近，房门被推开，

张爱华端着一只碗进来，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像是浮在水面的油花，不达眼底。“小晚，快，

吃饭了。饿了吧？”碗被放在旧书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林晚抬眼看去——一碗清汤寡水的速冻水饺，白面皮泡在几乎透明的汤里，能数清个数，

最多不超过十五个。饺子边缘甚至有点煮破了皮，露出里面颜色暗淡的馅料，

连点像样的油花和葱花都没有。“妈知道你最近在减肥，女孩子嘛，瘦点好看。这饺子清淡，

正好。”张爱华说着，目光却不时瞟向门外，心思显然不在这里，“你弟那边还得我照顾着，

他饿得快，男孩子嘛，消耗大。你先吃着啊。”说完，也不等林晚回应，转身就带上了门，

把那边的喧嚣和温暖重新关在外面。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书桌上那碗饺子，

冒着微弱、即将散尽的热气，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林晚没有动。她看着那碗饺子，

眼神很静，静得让人心慌。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也是这张书桌，

她高中时每晚熬夜刷题，饿了只能自己泡一碗酱油拌饭，而弟弟永远有点心和牛奶。

她考上重点大学，张爱华皱着眉头说学费太贵，

最后还是她自己去申请了助学贷款；弟弟只上了个三本，家里却摆酒庆贺，红包收了一大堆。

工作后，每一次家里需要钱，

装修、爸爸生病、弟弟买最新款手机……电话总是第一个打给她，

理由千篇一律：“你是姐姐，有能力了就该帮衬家里。”“你弟还小，不懂事。

”“咱们家以后就指望你了。”她曾经争辩过，委屈过，哭过，

换来的永远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白养你这么大了”、“一点没有当姐姐的样子”。

心，大概就是在一次次这样的瞬间，慢慢冷掉，硬掉的。林晚拿起手机，解锁，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准确地滑动。她调出银行APP，找到那张十万块的转账电子回单，

截图。然后，她打开了手机里的无线投屏功能，

搜索到客厅那台簇新的75寸大电视——那是她上个月刚给家里换的。客厅里，

林强正啃着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满嘴是油。父亲林建国沉默地喝着酒，

偶尔给儿子夹一筷子菜。张爱华正把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夹到儿子碗里，

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就在这时，电视屏幕猛地一亮，

转账记录的巨幅截图突兀地占据了整个屏幕。清晰的黑色宋体字，

显示着转账金额：￥100，000.00。收款人：张爱华。附言：妈，过年钱。

客厅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张爱华夹肉的筷子僵在半空。林强啃鸡腿的动作停住，

迷惑地抬头。连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林建国，也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看向屏幕。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三人循声望去，看见林晚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握着手机，

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步步走到饭厅的餐桌旁。

她的目光扫过满桌的佳肴——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金黄诱人的炸鱼，油光水滑的白切鸡，

翠绿的青菜……最后，落在那碗被她端出来、放在桌角的、已经快凉透的速冻水饺上。

餐桌上的气氛凝固了。落针可闻。林晚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抬起眼，

平静地看着脸上血色正一点点褪去的张爱华，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妈，这顿饺子，一口一百块。”她顿了顿，

视线转向那盘放在林强面前、几乎被他独占的红烧肉，

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冰冷的礼貌：“现在，我要吃红烧肉。

”张爱华的脸先是涨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随即又迅速转为煞白。她像是才反应过来，

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电视屏幕，尖声叫道：“关掉！你搞什么名堂！赶紧给我关掉！

”林晚没动，只是看着她，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林强也反应过来，把鸡腿往碗里一扔，

油乎乎的手一拍桌子：“林晚！你什么意思？大过年的找不痛快是吧？显摆你有几个臭钱了？

”“几个臭钱？”林晚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弟弟，那目光让林强莫名地气势一窒，

“是啊，不多，也就十万，够买几千碗这种速冻饺子了吧？

”她用下巴点了点自己面前那碗寒酸的东西。“你！”张爱华又急又气，

绕过桌子想来抢林晚的手机，“我让你关掉！听见没有！反了天了！不就是一点钱吗？

你当姐姐的给家里点钱怎么了？我白养你这么大啦？！”林晚微微一抬手，避开了她的抢夺，

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养我？妈，从我工作第一年开始，

每个月打给你的钱，够请三个保姆轮流照顾你们了。更不用说爸爸上次做心脏支架的二十万，

家里换房子的首付三十万，还有弟弟这几年断断续续从我这里‘借’走的，

加起来也有小十万，从来没还过。需要我现在一笔一笔，都投屏出来，大家一起算算吗？

”张爱华的动作僵住了，嘴唇哆嗦着，看着女儿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的林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头埋得更低了，只顾闷头喝酒。

林强却不服气，梗着脖子：“那是你自愿给的！谁求着你给了？爸妈养你付出多少心血，

是钱能衡量的吗？”“自愿？”林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对，以前是自愿。但现在，

我不想自愿了。”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张爱华脸上，“妈，那十万块，

是我去年项目奖金的大部分。我原本想着，你们年纪大了，手头宽裕点好。但现在看来，

你们并不需要，至少，不需要我这点‘清淡’的孝心。”她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空碗，

伸向那盘红烧肉，动作缓慢而坚定，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张爱华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红烧肉的盘子往林强那边又挪了挪，

护食的姿态暴露无遗。随即，她可能意识到这动作太难看，

色厉内荏地瞪着林晚：“你……你想干什么？这肉是你弟爱吃的！你当姐姐的，

就不能让着弟弟点？”“让？”林晚的手停在半空，碗沿几乎要碰到盘边，

“我让了二十五年了。让出我的零食，我的新衣服，我的房间，甚至我的人生规划。但现在，

我不想让了。”她手腕微微用力，用空碗的边缘，强硬地将那盘被张爱华护住的红烧肉，

从林强面前，一点点拨到了自己面前。瓷盘与玻璃桌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这盘肉，今天，我必须吃。”她拿起筷子，

在全家三口人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稳稳地夹起最大、油光最亮、颤巍巍带着皮肉连接的那一块红烧肉，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然后，又夹了一块，再夹了一块，直到碗里堆起了小山。整个过程，缓慢，安静，

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林晚！”张爱华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尖叫，扑上来就要抢盘子。

林晚抬起眼皮，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让张爱华的动作再次僵住。“妈，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你再动一下，我保证，接下来投屏的，

会是弟弟上次酒驾求我帮忙摆平，我花了五万块的记录。需要吗？

”张爱华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回椅子上，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强气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想骂什么，但在林晚那平静无波却极具威慑的目光下，

那些难听的话竟卡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发现，

这个一直被他欺负、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索取对象的姐姐，

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他感到害怕的气息。林建国始终低着头，

仿佛桌上的木纹 suddenly 变成了全世界最有趣的东西。林晚不再看他们。

她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始吃碗里的红烧肉。她吃得很慢，很认真，

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浓稠的汤汁带着甜咸交织的醇厚滋味在舌尖炸开。这是她记忆中，从未如此真切地品尝过的，

家的味道。原来，是这种滋味。一块，两块，三块……没有人说话。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屏幕上那张巨大的转账截图无声地散发着压力，以及林晚细嚼慢咽的声音。

吃完最后一块肉，林晚放下筷子，拿起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

她端起自己之前那碗已经冷透、坨在一起的速冻饺子，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手腕一翻。

“啪嗒。”饺子连汤带水，尽数落入了肮脏的垃圾桶内袋。她转过身，

面对着一片死寂和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声音清晰地说道：“这十万，

是今年给家里的最后一笔钱。以后，我不会再给了。家里有什么困难，你们可以跟我商量，

但前提是，公平。”她的目光扫过张爱华灰败的脸，林强愤恨又不敢发作的表情，

以及父亲始终躲避的眼神。“我吃饱了。”她说完，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拿起早已简单收拾好的行李箱和外套，“公司临时有事，我今晚的机票，先走了。

”她没有回头，拉着行李箱，穿过依旧弥漫着饭菜香气却冰冷彻骨的客厅，打开大门，

走了出去。“砰。”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所谓的“家”。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投下清冷的光晕。林晚站在光晕里，

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寒冷而新鲜的空气，肺腑间那积郁了二十多年的浊气，似乎随着这口气，

被一点点吐了出去。她挺直脊背，拉着行李箱，脚步坚定地走向电梯。身后的那扇门里，

是过去二十五年的隐忍和委屈；而前方，是通往机场的路，

是属于自己的、不再被“女儿”和“姐姐”身份束缚的未来。夜风很冷，但她心里，

那簇被冷水反复浇灌却始终未曾熄灭的火苗，终于开始炽烈地燃烧起来。电梯门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像是一个崭新的开端。她迈步走入。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张爱华发来的微信，一连好几条，

从一开始气急败坏的“你翅膀硬了是吧？有本事别回来！”，

到后面带着点试探和慌乱的“晚晚，妈刚才话重了，你到机场了吗？”，最后是一条，

“那十万块……你弟年后想买个车，你看……”林晚看着屏幕，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抬起手指，动作利落地点开张爱华的头像，进入设置界面，

找到那个红色的“删除联系人”选项。指尖悬停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屏幕弹出确认框——“将联系人‘妈妈’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她点了“确定”。整个世界，清静了。她收起手机，

抬头看向电梯镜面里映出的自己——眼神清亮，脊背挺直，再无一丝过去的怯懦和犹疑。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她拉着行李箱，大步走了出去，

身影很快融入寒冷的夜色与流动的灯火之中，坚定，决绝，义无反顾。电梯门在一楼打开，

外面清冷的空气涌了进来。林晚拉着行李箱，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出单元门，

将身后那栋承载了她二十五年压抑与委屈的居民楼甩在身后。手机还在震动，

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忘了把电话删除了，林晚瞥了一眼，

心里有一瞬间回想起小时候的事，不想再看直接挂断，然后长按电源键关机。

世界瞬间安静了。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机场的名字。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

霓虹灯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地跳动。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