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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莲影覆尸身

发表时间: 2025-10-05
周嫔昏迷的第七日,太液池的第一朵白莲谢了。

花瓣飘在水面上,像张被浸烂的纸,苏婉仪站在九曲桥上看着,忽然想起赵答应临死前,也是这样把撕碎的信纸一片片丢进池里。

“小主,李婕妤派人送了帖子来,说是新得了些上好的龙井,请您去承乾宫品茶。”

青禾将帖子递过来,指尖捏着一角,像是那纸烫手。

苏婉仪接过帖子,素白的宣纸上印着描金的缠枝莲,字迹却歪歪扭扭——是李婕妤亲笔写的。

她想起那日在承乾宫,对方握着绣花针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告诉李婕妤,我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去拜访。”

她将帖子丢进池里,看着它被水波卷着,慢慢沉下去,“另外,去打听一下,周嫔那边可有起色?”

青禾应声而去,不多时就回来了,脸色白得像纸:“小主,景仁宫……刚传来消息,周嫔去了。”

苏婉仪握着栏杆的手猛地收紧,冰凉的玉石硌得掌心发麻。

她原以为太后会留周嫔一命,至少要等风头过去,却没想下手这么快。

“怎么死的?”

“说是……咳血而亡,太医说,是忧思过度伤了根本。”

青禾的声音发颤,“而且……周嫔的父亲在狱中听闻消息,也‘病逝’了。”

前后脚的功夫,两条人命。

苏婉仪望着池底的黑影,忽然觉得那水里藏着的不是鱼,是无数双索命的手。

她转身往回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走到永巷口时,正撞见李德全带着几个小太监往景仁宫去。

“苏小主这是往哪去?”

李德全脸上堆着笑,眼角的褶子却没舒展开,“陛下刚下了旨,周嫔虽德行有亏,但终究怀过龙裔,按嫔位礼制入葬,让奴才去清点遗物。”

苏婉仪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李德全身后的小太监身上——那人捧着个紫檀木匣,匣缝里露出半片玉饰,雕的是朵并蒂莲,是当年皇后赏给周嫔的贺礼。

“有劳李总管了。”

她微微屈膝,“只是周嫔刚去,遗物清点怕是要仔细些,别漏了什么要紧东西。”

李德全的笑僵了僵,随即又堆起来:“小主说的是,奴才省得。”

看着他们走进景仁宫,苏婉仪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周嫔的遗物里,定然有她父亲贪墨的实证,李德全这一去,怕是要把最后一点痕迹都抹干净了。

***承乾宫的龙井终究是没喝成。

李婕妤第二日就亲自来了永巷,穿着件石青色的宫装,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倒比往日那副水红模样顺眼些。

“姐姐昨日没来,妹妹还以为是生了气。”

她坐下时,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帕角绣着的莲花歪歪扭扭,“周嫔的事……姐姐听说了吗?”

“听说了。”

苏婉仪给她倒了杯茶,水汽漫过杯沿,“可惜了那孩子。”

李婕妤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姐姐不觉得……太巧了吗?

她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宫里的事,哪有那么多巧不巧的。”

苏婉仪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银簪上,“妹妹这簪子倒是别致,是谁送的?”

李婕妤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簪子:“是……是陛下赏的,说是觉得我戴素净些好看。”

“陛下眼光自然是好的。”

苏婉仪笑了笑,“不过妹妹刚晋位,总戴素银的,倒显得寒酸了。

我这里有支珍珠步摇,是前几日陛下赏的,妹妹不嫌弃就拿去。”

她从妆匣里取出步摇,珍珠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李婕妤看着步摇,又看看苏婉仪,眼里的疑虑像水里的泡泡,一个个冒出来又破了。

“姐姐为何对我这般好?”

她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周嫔倒了,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苏婉仪将步摇塞进她手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冷汗:“妹妹放心,你和周嫔不同。

周嫔的根在宫外,她父亲倒了,她自然站不住;可妹妹的根在宫里,只要陛下还记着你,谁也动不了你。”

李婕妤握着步摇,珍珠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过来,让她莫名安心了些。

她望着苏婉仪温婉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相信。

“那……姐姐觉得,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

苏婉仪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安安稳稳住在承乾宫,每日去给太后和陛下请个安,绣绣花,读读书。

宫里最不缺的是想往上爬的人,也最不缺的是替人挡刀的人,你只要站在原地,自然有人替你扫清障碍。”

李婕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起身告辞时,苏婉仪忽然叫住她:“对了,妹妹的表哥虽被流放,但陛下念及旧情,许他在流放地做个小吏,也算有个归宿。”

李婕妤猛地回头,眼里满是震惊:“姐姐怎么知道……陛下昨日跟我提起的。”

苏婉仪笑得云淡风轻,“他说,终究是功臣之后,不必赶尽杀绝。”

看着李婕妤欢天喜地地离开,青禾忍不住道:“小主,您何必告诉她这些?

万一她……她不会。”

苏婉仪放下茶杯,茶底的茶叶沉在杯底,像团化不开的墨,“她现在最信的人是我,只要我还能给她想要的,她就不会反。”

***周嫔的葬礼办得悄无声息,就像她这个人从未在宫里存在过。

只是内务府清点库房时,发现少了几本旧账册,李德全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一夜,皇帝也没见他。

苏婉仪知道,那些账册定然是被李德全藏起来了。

周嫔父亲的贪墨案牵连甚广,里面不知还裹着多少人的名字,李德全是皇帝的人,自然要替主子把这些雷都收起来。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廊下绣一幅兰草图,忽然见刘总管鬼鬼祟祟地往承乾宫去。

他手里捧着个锦盒,盒角露出半张纸,上面似乎写着“御药房”三个字。

“青禾,去看看刘总管给李婕妤送了什么。”

苏婉仪的绣花针顿了顿,针尖刺破绸缎的声响格外清晰。

青禾去了没多久就回来,脸色比刚才更白:“小主,是……是避子汤。

刘总管说,是陛下的意思,让李婕妤先喝着,等过两年再考虑子嗣的事。”

苏婉仪的手猛地攥紧,绣花针深深扎进掌心,血珠滴在兰草图上,像点染了朵红梅。

她就知道,皇帝从来没信过李婕妤,给她晋位,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如今周嫔死了,自然要断了她的后路。

“李婕妤喝了吗?”

“喝了。”

青禾的声音带着不忍,“她哭了好久,最后还是……喝了。”

苏婉仪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李婕妤那双酷似先皇后的杏眼,此刻怕是早己哭得红肿。

这宫里的女子,无论有几分像谁,终究不过是皇帝手里的棋子,有用时捧在手心,没用时随手丢弃。

“去取那支赤金点翠步摇。”

她忽然睁开眼,眼底的温和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再备些上好的燕窝,我们去承乾宫。”

***承乾宫的气氛压抑得像口密不透风的棺材。

李婕妤坐在窗边,望着太液池的方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窗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见苏婉仪进来,她慌忙擦了擦脸,强挤出个笑:“姐姐怎么来了?”

“来看看妹妹。”

苏婉仪将燕窝放在桌上,步摇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陛下赏的步摇,妹妹怎么不戴着?”

李婕妤看着步摇,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戴了又有什么用?

连个子嗣都不能有,再好看的首饰,也不过是摆设。”

“妹妹真以为,是陛下让你喝避子汤的?”

苏婉仪坐在她对面,声音轻得像叹息。

李婕妤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不是陛下?

那是……是太后。”

苏婉仪端起燕窝,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太后恨透了周嫔,连带着也不喜欢所有可能生下龙裔的人。

她怕你将来像周嫔一样,仗着孩子兴风作浪,所以先断了你的念想。”

李婕妤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上来:“太后……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从未想过争什么……在这宫里,想不想争,由不得你。”

苏婉仪收回手,将步摇放在她手里,“这支步摇,是陛下赏的,也是太后的眼钉肉中刺。

你若想活下去,想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得学会反击。”

李婕妤握着步摇,珍珠硌得手心生疼:“我……我怎么反击?

我连太后的面都少见……不需要见她。”

苏婉仪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你只需要告诉陛下,你喝了避子汤后身子不适,请太医来看。

记住,一定要请王太医——他是太后的人,也是当年给赵答应诊脉的人。”

李婕妤愣住了:“赵答应?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要照做。”

苏婉仪拍了拍她的手,“剩下的,交给我。”

离开承乾宫时,天色己经暗了。

青禾扶着她,脚步有些踉跄:“小主,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万一王太医……王太医不会说漏嘴。”

苏婉仪望着远处寿康宫的灯火,“他当年为了自保,隐瞒了赵答应的死因,如今把柄在我们手里,他不敢不从。”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要的不是王太医说实话,是让他在太后面前露破绽。

太后越是想掩盖赵答应的死,就越容易慌。”

***三日后,承乾宫传来消息——李婕妤喝了避子汤后腹痛不止,王太医诊脉后,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体虚受寒”。

皇帝疑心大起,亲自去了承乾宫,恰逢太后也派人来问安,两边撞了个正着。

苏婉仪站在养心殿的廊下,听着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李德全在她身边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主,您说陛下会不会……陛下不会怎么样。”

苏婉仪打断他的话,“他要的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太后收敛些的理由。

现在,李婕妤给了他这个理由。”

果然,没过多久,里面的争吵声就停了。

李德全进去伺候,出来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小主,陛下让您进去呢。”

养心殿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

皇帝坐在案前,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太后坐在旁边的软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婉仪,你来得正好。”

皇帝抬眼看向她,“李婕妤的身子,你怎么看?”

苏婉仪屈膝行礼,声音平静:“臣妾昨日去看过李妹妹,见她面色苍白,确实像是受了寒。

只是王太医说她体虚,臣妾倒觉得,许是那避子汤与她体质相冲,才闹出这场虚惊。”

“相冲?”

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让她喝避子汤,是为了她好!

省得像周嫔一样,怀着孩子还不安分!”

“太后娘娘息怒。”

苏婉仪垂着眼睑,“臣妾不是质疑太后的好意,只是李妹妹毕竟是陛下的妃嫔,身子骨要紧。

不如让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起会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让陛下和太后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就依你说的。

李德全,传朕旨意,让太医院院判亲自去承乾宫会诊!”

太后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狠狠瞪了苏婉仪一眼,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她凌迟。

苏婉仪却仿佛没看见,安静地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玉镯。

那道裂痕在光下愈发清晰,像条正在慢慢愈合的伤口——只是她知道,这伤口底下,藏着的是永远不会愈合的毒。

***太医院院判会诊的结果,果然是避子汤与李婕妤的体质相冲,长期服用恐伤及根本。

皇帝借此机会,罢黜了王太医的职务,将他贬去了御药房煎药,明着是惩罚,实则是断了太后在太医院的眼线。

李婕妤虽然没能立刻摆脱避子汤的束缚,却也换来了皇帝更多的关注。

承乾宫的赏赐渐渐多了起来,她鬓边的银簪也换成了金的,只是那双杏眼里,再也没了初见时的怯生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苏婉仪站在永巷的海棠树下,看着承乾宫方向的灯火,忽然觉得,这宫里的莲,开得越来越密了。

只是每一朵花的底下,都缠着太多的尸身与冤魂,不知道哪一日,就会彻底腐烂在泥里。

青禾捧着件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小主,夜深了,回去吧。

听说……刘总管昨夜在御药房烧了些东西,被巡夜的侍卫撞见,现在被陛下关起来了。”

苏婉仪的脚步顿了顿。

刘总管手里定然有太后的把柄,皇帝关起他,是为了逼问,也是为了敲打太后。

这盘棋,终于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抬头望向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

这宫墙里的夜,还很长很长,而她这株藏在底的莲,还得继续在泥里扎根,首到把所有的骨头都缠紧,首到再也没有人能将她拔起。

檐角的风***又响了,这一次,却像是谁在暗处低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