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也足以让一个少年脱胎换骨。
伯克利的阳光和海风似乎还留在皮肤上,苏晚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带着些许尘嚣的空气。
她没有通知父母,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的第一个地址,是陆寒州那间位于科技园区附近的公寓。
五年里,她的信息从未间断。
从校园趣事到学业压力,从想家到对他隐晦的思念。
他的回复寥寥无几,大多时候是“嗯”、“知道了”、“注意安全”,像是对着一段固定程序输入指令后得到的冰冷反馈。
但她知道他看到了,这就够了。
她亦从财经新闻的边角料里,拼凑出他的轨迹——本科毕业,创立了一家在AI安全领域崭露头角的技术公司,同时在本校顶尖实验室攻读硕士学位。
“寒州哥哥现在,很厉害呢。”
她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她找到那栋公寓楼,按下门铃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门开了。
门后的男人,不再是记忆里穿着干净T恤、靠在合欢树下的少年。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身形更高大挺拔,肩膀宽阔,将门框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五官的轮廓更加深刻分明,下颌线绷紧,带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但涟漪很快被更深沉的墨色覆盖。
“你怎么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回来了!”
苏晚仰起脸,努力挤出一个和五年前一样毫无阴霾的笑容,仿佛那些石沉大海的信息和漫长的分离都不存在,“第一个就来找你哦!”
陆寒州看着她。
时光将她雕琢得更加明媚动人,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增添了自信与风采,但那双望着他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的热忱。
这热忱像火焰,烫得他心口一缩。
他不能让她靠近。
这五年,他看似走在光明的创业轨道上,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二叔的势力盘根错节,公司的暗箭防不胜防,他父母死因的调查更是将他置于无形的刀尖。
他的世界是一片雷区,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
他必须让她走。
“我很忙。”
他移开视线,声音冷了下去,手扶在门框上,没有丝毫让她进去的意思,“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苏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那点僵硬化为了更浓的、带着点委屈的执拗。
她太了解他了,他越是冷漠,越是推开,就越说明他在乎,在害怕。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他挡在门框上的手臂,声音软了下来,带着跨越了太平洋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哽咽:“寒州哥哥,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好累……脚好痛。
你就让我进去坐一下,喝口水,好不好?”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湿漉漉的,像某种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这是她从小用到大的杀手锏,百试百灵。
陆寒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拒绝,但目光掠过她带着倦色的小脸,落到她因为长时间飞行而有些肿胀的脚踝,那坚硬的冰壳,仿佛被滴上了一滴滚烫的熔岩,发出细微的、碎裂的声响。
他下颌线绷得更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喘息。
他侧身,让开了门口的通路。
“十分钟。”
他硬邦邦地丢下三个字,转身率先走进公寓,背影依旧挺拔而疏离。
在他转身的刹那,苏晚脸上那委屈可怜的表情瞬间收起,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得逞的微小弧度。
她就知道。
公寓是极简的性冷淡风格,黑白灰的主调,整洁得近乎没有人气,只有角落里散落的几本专业书籍和亮着的多屏电脑,显示着主人高效而忙碌的生活。
陆寒州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给她倒了一杯水,动作间带着刻意拉远的距离感。
苏晚跟在他身后,像一只重新找回主人气息的小猫,亦步亦趋。
她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
微凉的触感,却让陆寒州像被电击般,猛地收回了手。
苏晚仿佛毫无所觉,小口喝着水,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空间,最后,目光定格在客厅茶几上,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键盘包装盒上——那是五年前,她送他的毕业礼物。
盒子被擦得很干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心头猛地一酸,又迅速被一股巨大的、酸涩的暖流填满。
看,他明明就在乎。
她放下水杯,走到他面前,仰起头,不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陆寒州,我回来了。
这次,我不走了。”
陆寒州垂眸看着她,女孩眼中是毫不退缩的炽热与决心,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
他藏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他知道,他苦心维持了五年的、将她隔绝在外的防线,在她这混合着糖霜与执拗的攻势下,正在土崩瓦解。
而他,似乎无力抵抗。
或者说,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想要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