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宴会的残局,水晶灯的光芒照得一尘不染的家具泛着冷光,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子令人窒息的寒意。
褚甜还穿着那件白色的纱裙,肩膀上披着顾皓泽的西装外套,外套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木质香气,可她只觉得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铺着繁复花纹的地毯,好像要把上面每一根羊毛都数清楚。
“外公,您……不会答应他的,对不对?”
坐在主位上的顾老先生没有说话。
他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那是他几十年雷打不动的习惯,可今天,那两颗核桃在他掌心却只是僵硬地贴着,一动不动。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背都驼了下去。
“小叔叔?”
褚甜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顾皓泽。
顾皓泽就坐在她旁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僵硬地收了回去。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是一片褚甜看不懂的晦暗。
“甜甜,”他开口,嗓子干得厉害,“你先上楼去休息,好不好?
这件事,我们来处理。”
“怎么处理?”
褚甜猛地站了起来。
“你们要怎么处理?
把他打出去吗?
刚刚你们为什么不打他?
他都要抢人了!”
她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不得不亮出爪子的小兽,可声音里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恐惧。
“那个人就是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十年前救了我,就是为了十年后把我当成战利品一样抢走?
这是什么道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甜甜!”
顾老先生终于出声了,声音苍老又疲惫,“坐下。”
褚甜被他这声呵斥吼得一愣,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委屈的重新跌坐回沙发里。
顾老先生把那两颗核桃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陆晨旭……”他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含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我们也不答应!
凭什么!
这是我们家!”
褚甜不服气地顶嘴。
“凭什么?”
顾老先生苦笑了一下,“就凭城南那块地,我们顾家筹备了三年,所有的资金和人脉都压在了上面,下个星期就是最后的审批。
你猜,陆晨旭有没有本事让它不过?”
褚甜不懂什么城南的地,她只知道,外公的表情告诉她,那很重要。
“他……他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
“道理?”
顾老先生看着自己这个天真的外孙女,眼神复杂,“甜甜,在这个世界上,拳头和权势,就是最大的道理。”
一句话,把褚甜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整个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顾皓泽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倒杯热牛奶。”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低气压的中心。
褚甜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个最可怕的念头,一点点浮了上来。
他们……要放弃她了。
夜深了。
褚甜躺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一会儿是陆晨旭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一会儿是外公苍老的面容,最后,定格在小叔叔欲言又止的眼神上。
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索着从衣柜里拖出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要把自己最喜欢的画具带上,还有妈妈留给她的那条项链,几件换洗的衣服……哦,对了,还有那个兔子钥匙扣。
她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捏在手心。
信物?
去他的信物!
她差点想把它扔掉,可鬼使神差地,又把它塞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她要走,离开这里。
去一个陆晨旭找不到的地方。
她可以去画画,去打工,她不怕吃苦。
只要能自由,只要不嫁给那个可怕的男人,她什么都愿意。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楼下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亮。
是小叔叔。
褚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悄悄走下楼,书房的门没有关严,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是顾皓泽在打电话。
“……我知道,李教授。
……不,不是资金的问题,是……对方点名要撤掉我的项目资格。
……对,没有任何理由。”
褚甜捂住了嘴。
小叔叔是国内最年轻的艺术史教授,他主持的那个古代壁画修复项目,是他的心血,她不止一次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起过。
“……麻烦您再周旋一下,这个项目对我们整个领域都……”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顾皓泽的声音沉默了下去。
许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枯竭的声音说:“好,我知道了。
谢谢您,李教授。”
他挂了电话,整个人靠在书桌上,肩膀垮了下来。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力。
褚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也是陆晨旭干的。
那个男人,不止要逼她,还要毁掉她身边所有她在意的人。
她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冲了进去。
“小叔叔!”
顾皓泽显然没料到她会在这里,他惊愕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想掩饰自己的失态。
“甜甜?
你怎么还没睡?”
“小叔叔,你带我走!”
褚甜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们现在就走!
离开这里!
去哪里都可以!”
顾皓泽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眼神痛苦不堪。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声音沙哑:“甜甜,你听我说,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
我们跑得远远的,他找不到我们的!”
“找不到?”
顾皓泽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甜甜,你太小看他了。
他想在这个国家找两个人,比我们呼吸还容易。
机场、车站、码头……我们走不出这个城市。”
“那我们就躲起来!
找个小村子,谁也不认识我们!”
“然后呢?
然后眼睁睁看着顾家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看着外公一把年纪还要去给人赔笑脸?
看着我……被整个学术界封杀,再也拿不起画笔和修复刀?”
褚甜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对不起……”她松开手,无力地后退了两步,“小叔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不关你的事。”
顾皓泽上前一步,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指尖却在颤抖,“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们的……宿命。”
第二天,坏消息接踵而至。
顾家最大的海外代理商单方面解约,宁可支付天价违约金。
银行突然收紧信贷,要求顾家提前偿还一笔巨额贷款。
股市开盘,顾氏集团的股票毫无征兆地全线跌停。
电话***在顾家大宅里响个不停,每一个电话,都像是一道催命符。
顾老先生一整天没出书房,午饭都没吃。
下午的时候,老管家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说老爷子心脏不舒服,家庭医生己经赶来了。
褚甜站在书房门口,手脚冰凉。
她知道,陆晨旭给的三天期限,其实一天都等不了。
第三天上午,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顾家庄园门口。
下来的不是陆晨旭,而是一个穿着得体,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他的助理。
男人被管家引进了客厅,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公文包。
顾皓泽坐在沙发上,脸色白得像纸。
顾老先生披着毯子,被佣人扶着,也坐在那里。
褚甜从楼上走下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顾老先生,顾教授,褚小姐。”
男人礼貌地欠了欠身,自我介绍道,“我姓张,是陆总的特助。”
没人说话。
张特助也不在意,他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从里面取出两份文件。
一份,是厚厚的商业合作协议,上面罗列的条款,每一条都足以让濒临破产的顾家起死回生。
另一份,很薄,只有几页纸。
上面用黑体字印着五个大字:婚前协议书。
张特助将那份薄薄的协议推到褚甜面前,连同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
“陆总说,只要褚小姐在这份文件上签了字,另一份协议即刻生效。
顾家所有的危机,都会在二十西小时内解除。”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当然,陆总也说了,他尊重褚小姐的任何选择。”
尊重?
褚甜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哪里是选择,这分明就是一把抵在她全家人喉咙上的刀。
她看向外公,老人家闭着眼睛,满脸都是痛苦和屈辱。
她又看向小叔叔。
顾皓-泽一首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
那一刻,褚甜心里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
她忽然觉得很平静。
原来,绝望到极致,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笔身很重,冰冷刺骨。
“甜甜……”顾皓泽终于抬起了头,声音嘶哑地喊了她一声。
褚甜没有理他。
她翻到最后一页,在需要女方签名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己经打印好的名字——褚甜。
陆晨旭,连让她自己填名字的机会都不给。
真是霸道到了骨子里。
她拔开笔帽,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几秒。
然后,她一笔一划,清晰又用力地,在那个打印的名字旁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褚、甜。
最后一笔落下,一滴眼泪也跟着砸了下来,在墨迹未干的纸上,晕开一小团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