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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纸堆里的流年

发表时间: 2025-08-21
巴黎的午后,总是带着一种慵懒的金色。

我坐在书房临窗的软椅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旧相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指尖拂过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两个梳着垂髫的孩童,并肩站在一棵老槐树下。

男孩眉眼英挺,嘴角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沉稳,正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女孩。

而那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那是年幼的我,莫言雪。

站在我身边的,是亓长霁。

时光像这窗外的塞纳河水,静静流淌,带走了太多东西,却将某些身影,某些瞬间,冲刷得愈发清晰。

这本回忆录,我想写给自己,也写给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烽火与玫瑰交织的年代。

光影仿佛在照片上流动起来,将巴黎的午后悄然置换。

那背景不再是简单的老槐树,而是上海法租界一栋褪了色的老洋房弧形的门廊台阶。

空气里的咖啡香,也变作了老房子里特有的味道——经年书籍的沉香、打蜡地板的微呛、午后被阳光晒暖的厚重丝绒窗帘的气息,以及庭院里母亲精心照料的玫瑰混着晚香玉的甜香,丝丝缕缕,从长窗飘进来。

那栋三层高的、带着巴洛克式繁复雕花和宽敞内阳台的老洋房,是我和亓长霁共同的巢,也是我们最初的堡垒。

它像一艘巨大的、搁浅在时代洪流里的旧船,承载着两个家族的悲欢,也密封了我们所有青梅竹马的时光。

我家占了二楼东侧的大半,长霁家则住在西侧。

一条铺着暗红色波斯地毯的幽长走廊连接起两边,那地毯的绒很厚,踩上去悄无声息,成了我们童年追逐玩闹、夜里偷偷传递消息的最佳掩护。

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每到下午三西点钟,西晒的阳光穿透红蓝黄绿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梦幻迷离的光块,我和长霁常常就坐在那一片光影里,分享一块从厨房偷拿出来的奶油蛋糕,或者安静地看同一本童话书。

我的房间窗户对着前院,能看到铁艺大门和那棵巨大的广玉兰。

而长霁的房间窗戶对着后院,有一棵年岁更久的银杏树,秋天时满树金黄,叶子落下来,能铺满整个草坪。

我们发明了一套敲墙的暗号,晚上睡不着时,或者白天被大人关了禁闭时,就用指节在分隔我们房间的那堵墙上叩出只有彼此才懂的音节。

那堵墙,仿佛不是隔阂,而是我们之间一条秘密的通道。

洋房里的日子是悠长而精致的。

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佣轻手轻脚地踩着楼梯上下;留声机里周璇的嗓音咿咿呀呀,唱着《夜上海》的繁华与哀愁;父亲会在他的书房里会客,雪茄的烟雾混合着严肃的谈话声袅袅传出;母亲则在起居室里插花、熨烫衣裳,偶尔督促我的功课。

长霁是这栋房子里除我之外唯一的孩子。

他比我大两岁,自然而然地扮演起保护者和引领者的角色。

他会在我被复杂的钢琴指法气哭时,偷偷塞给我一颗话梅糖;会在我好奇想爬上吱呀作响的阁楼探险时,抢先一步上去,确认没有老鼠或蜘蛛才让我跟上;也会在夏夜的阳台上,指着星空,告诉我哪个是北斗七星,哪个是牛郎织女。

他的沉稳,像这栋老洋房结实的墙壁,给我一种莫名的心安。

但这份安宁如同琉璃,美丽而易碎。

战争的阴影如同黄梅天的潮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父亲书房里的谈话声越来越低,时间越来越长,烟灰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

送来的报纸标题越来越骇人。

母亲脸上的笑容少了,她开始悄悄收拾一些细软,把父亲的一些书信和文件藏进卧室保险箱的暗格里。

连我们孩子都感受到了。

街上的流民多了,夜里有时会听到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搅得人心惶惶。

我们不再被允许单独跑出铁门去很远的地方玩。

连那敲墙的暗号,内容也渐渐变了,不再是无聊的玩耍邀请,有时是警惕的“有陌生车子来了”,有时是担忧的“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老洋房依旧矗立着,红砖墙爬满了常春藤,玫瑰依旧在庭院里热烈绽放,但它内部的气息己经改变了。

它从一座无忧无虑的乐园,渐渐变成了一座看似精美、却充满无形压力的孤岛。

而我们,我和长霁,是这座孤岛上仅有的两个能完全读懂彼此眼神的同伴。

烽火终将燃及这片“孤岛”。

当第一声防空警报撕裂上海的夜空,巨大的爆炸声震动得老洋房的水晶吊灯疯狂摇曳作响时,是长霁第一个冲过那条暗红色走廊,用力拍打我的房门,在一片黑暗和混乱中紧紧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奔向楼下父亲早己备好的避难室。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地有力,甚至因为紧张而更用力了些,勒得我指骨发痛,但那疼痛却奇异地带来了唯一的真实感和依靠。

窗外塞纳河的柔波,永远无法冲刷掉记忆里黄浦江倒映出的冲天火光,以及那栋在烽火边缘颤栗、最终将我们抛入流离命运的老洋房。

它的每一寸光影,每一丝气息,都早己镌刻入骨。

我的故事,我们的故事,必须从那里,从那栋老洋房开始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