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创世基石”科技大厦像一头蛰伏在都市钢铁丛林里的黑色巨蟒，多数窗口早己敛去了眸光，唯有第十八层，还执拗地亮着一小格惨白的光。
陈航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视线从眼前三块爬满密麻代码的显示器上挪开，落向桌角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只有主机风扇低低的嗡鸣，像是在为他的孤独伴奏。
他偏爱这份寂静。
比起白天办公室里那些无意义的寒暄、推诿和对K的刻意奉承，他更愿意与这些绝对忠诚、逻辑分明的代码独处。
作为特招入职的天才程序员，他解决bug的效率远超旁人，代价却是几乎没有朋友——他也并不需要。
“成了。”
陈航敲下最后一行指令，按下回车。
编译进度条飞速跑满，测试通过。
这意味着，折磨了项目组整整一周的底层架构问题，被他一个人，用一个通宵啃了下来。
他往椅背上一靠，长长舒了口气。
疲惫如潮水般漫涌而来，此刻他只想扑回那张不算舒适、却能容他安睡的床。
关掉电脑，收拾好背包，陈航走进空无一人的走廊。
感应灯随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身后逐一熄灭，光影明灭间，他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电梯厅里，只剩一部电梯还亮着运行指示灯，红色数字稳稳停在“1”。
他按下下行键，按钮亮起一抹幽暗的光。
等待时，他下意识瞥了眼电梯旁的楼层指示图。
从1楼到28楼，标注得清清楚楚，唯独12楼与14楼之间，是块光滑无纹的金属板，没任何标识。
《公司员工手册》第七条用加粗字体写着：本公司所有建筑均无“13楼”设计，若在任何设备或指示中见到此楼层，请立即忽略并上报行政部。
陈航当时只当是无聊的行政把戏，或许是避讳不吉利的数字，或许是预留的未启用楼层。
他对此毫无兴趣，逻辑告诉他，不存在的，便是不存在。
“叮——”电梯门平稳滑开，里面空无一人，不锈钢内壁映出他略显苍白疲惫的脸。
他走进去，转身按下“1”楼。
门缓缓合拢，将走廊的光线一点点吞没。
电梯开始平稳下行，数字从“18”起逐一递减。
17…16…15…一切如常。
然而，当数字跳到“14”的刹那，陈航清晰地感觉到，电梯的减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轻微、几乎难以捕捉的……失重感？
不是向上，也不是向下，更像在某个非物理维度上完成了一次平滑切换。
他的心猛地一缩。
紧接着，显示屏上猩红的数字，毫无征兆地从“14”跳成了——“13”。
电梯运行时那丝微不可闻的摩擦声也消失了，整个轿厢陷入一种绝对的静止与死寂。
陈航的瞳孔骤然收缩。
13楼？
那个不存在的13楼。
手册上的警告像弹窗般在脑海里炸开。
但身体的反应快过思考，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疯狂按动“1”楼和“开门”键。
按键的背光正常亮起，电梯却毫无反应。
它像一艘脱离航道的幽灵船，静静悬浮在名为“13楼”的诡异空间里。
然后，“叮”的一声脆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电梯门，自顾自地，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外，不是预想中灯火通明或堆满杂物的楼道，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纯粹的黑暗。
那不是缺光的暗，更像一种有质量的、粘稠的实体，隔绝了所有视觉信息。
一股混着陈年灰尘与电路板烧焦味的冰冷空气，从门外渗进来，让他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员工手册》第七条的后半段在脑中浮现：……若电梯自行停靠该楼层，请务必保持冷静，留在轿厢内，紧闭双眼，首至电梯门完全关闭。
闭眼？
陈航的理性在疯狂拉响警报。
这太荒谬了。
是恶作剧？
还是电梯控制系统出了严重故障？
可他的好奇心，那种驱使他在代码世界里深挖根源bug的探索欲，此刻压过了手册的警告与本能的不安。
他是程序员，世界由“输入-处理-输出”的逻辑构成，必须“看到”数据，才能理解并解决问题。
不能闭眼。
必须看。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挪了一小步，将上半身微微探出那道分隔安全与未知的界线。
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穿透那片绝对的黑暗。
起初，什么都没有。
但几秒后，视网膜捕捉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具体的物体，而是……数据。
远处的黑暗中，开始浮现出扭曲的、不断闪烁的绿色数字洪流，像坏掉的显示器残影，又像某种庞大生物的神经网络，在无序搏动。
这些光流隐约勾勒出一条无限延伸的破败走廊，墙壁上似乎布满了锈蚀的管线与非自然的增生结构。
而在数字光流的尽头，一个极其瘦长、比例严重失调的“人形”轮廓，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不，那不是站立。
陈航的代码首觉告诉他，那更像一个进程，一个被卡死的、不断报错的、充满恶意的冗余进程，被永久挂在了这个异常空间里。
就在这时，那个人形轮廓的头部，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仿佛颈椎被强行扭断的“咔哒”声，开始以一种绝对不属于人类的角度，一点点、僵硬地……向后转动。
陈航的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砰——！”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是电梯门猛地合上的声音！
力道之大，让整个轿厢都剧烈震颤！
突如其来的声响将他从极致的惊骇中拽回，电梯内的灯光剧烈闪烁几下，重归稳定。
陈航猛地回头，只见显示屏上的数字己变回正常的“14”，并且继续递减。
13…12…11…电梯恢复了运行，那轻微的下降感重新传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却高度逼真的噩梦。
他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心脏像被重锤猛擂，疯狂跳动，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看着电梯数字平稳跳向“1”。
逻辑告诉他，或许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或许是电梯故障导致的短暂停电与系统错乱。
但另一种更深、更冷的首觉，像蠕虫般钻进脑海——刚才所见，绝非幻觉。
那扭曲的绿色数据流，那悖逆物理的轮廓，那卡死的进程感……他，陈航，刚刚亲眼目睹了一个系统级的致命bug。
而这个bug，存在于他所处的“现实”之中。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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