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秋中国简谱

故事的最后,皇上为了真爱遣散后宫。每人都赏赐了金银珠宝,自行再嫁。

可惠妃归家不久,病死榻中。李婕妤二嫁不成,被逼去做了姑子。

而我回相府的第一晚,房梁上多了一条三尺白绫。1姑母当上太后那年,我被送进宫。

说是陪伴太后。其实是和才十二岁的新帝培养感情。

陛下亲政那年,我被封为贵妃,成为他第一个女人。此后宫中的新鲜面孔从未断过。

四妃九嫔,后宫的争斗不止不休。多年来我一直荣宠不断,后位空悬,嫔妃皆以我为尊。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陛下对我其实并无几分情意。直到徐氏女入宫,我第一次见陛下失了态。

徐明月虽然出身民间江湖,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她那般果决,因为与陛下观念不和一气一下跑出宫去。

也做不到她在听闻陛下负伤后,骑着战马追去战场,和陛下帐下共谋战事,开疆拓土。

陛下最终还是立她为后,让徐国公认作义女,对外说是一直养在庄子里的女儿。

同时还遣散后宫,许诺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于我们这些嫔妃,陛下给每人赏赐了金银珠宝,还有额外的嫁妆,命我们出宫后可自行再嫁。

若是不想再嫁,这些银钱也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惠妃是第一个走的。

她毫不犹豫,当天就带着金银细软出了宫门。剩下的嫔妃或哭或求,最后还是一一离了宫。

而我是最后一个。时隔十五年,我再次踏入相府的大门。正门紧闭。只有母亲在侧门迎我。

我儿,真是苦了你。她摸了摸我的手心,眼中含着泪。

我娘只是母亲身边一个小小侍婢,从小我就在嫡母膝下长大。

相府兄弟姊妹多,只有长姐才是母亲嫡出。

可惜她早年被父亲嫁给裴侍郎那声名狼藉的幼子,早早没了性命。

长姐的命,换来了我爹外放多年能够回京。姑母和我入宫,又换来了柳家满门的荣耀。

我爹似是开了窍。每个女儿的婚事他都细细琢磨,美其名曰为了家族长远。

几房妾室,生下的女儿全部养在了嫡母那里,只为将来联姻时有个自幼由嫡母教养的好名声。

母亲慈母一心,无论是谁生的女儿,她都好生教养。进了内院,我爹稳坐主位。待我站定。

正眼放在我身上,厉声开口:三娘,你怎么这般无用,若能诞下皇子,陛下怎会赶你出宫。

日难得吃一顿团圆饭,三娘已不再是贵妃,如今只是又做回相府的女儿,相爷何必冷这个脸。

我爹脸色țůₑ稍缓。姨娘们没有上桌,母亲在我身边坐下,又让十一娘挨着她。

亲身边一边撒娇一边打量我:娘,我和周家公子议亲呢,三姐姐回来不会夺了我的姻缘吧。

母亲点了她一下:胡说什么,三娘怎会碍着你。

我淡淡瞥她一眼:若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就被旁人夺了去,那不如不要。

十一娘撇嘴,给母亲添了碗热羹。席上酒菜丰盛,还有好几样都是我爱吃的。

母亲心里还是记挂着我。吃到中途爹就去处理公务了,其余人也散的散。

我正准备回从前住的院子。

母亲忽然拉住我,眼眶红了:三娘,相府不止你一个女儿,对不起......

夜晚风凉,早些回屋吧。她这话说得有些哽咽。还有些没头没尾。

直到我在屋内看见那条从梁间垂下的三尺白绫,忽然懂了。2幽幽月光倾泻人间。

白绫飘渺得像一缕烟。不皎洁,只透着一股萎靡阴森。这间屋子许久没住人,已经落了灰。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思南,母亲身边的侍女。她提着盏灯笼,语气轻蔑。

万千的贵妃?嘁,不过是个被陛下休出宫的弃妇罢了,千万别误了咱们相府其他姑娘的名声。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爹要用我的死,为柳府立一座贞节牌坊。而母亲只是默许了。

我冷冷盯着她:陛下允我再嫁,你们这般可是欺君。

脸色微变,似是有些胆颤害怕,但很快又昂起头:你又怎知这不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授意?

娘子啊三娘子,你说你怎么命就这般好,投胎到了相府,可惜你自己不争气,没那享福的命。

被赶回家的弃妇,既不能进皇陵,也不能入宗庙,死后只能草席一卷,抬去九巍山草草埋了。

九巍山位处京郊,名头听着好听,其实就是一座乱坟山。

娘子,我可怜你,想同你做笔交易,除了陛下的赏赐,你还从宫里带了许多好东西出来吧?

好,唇开吐舌,臀后污秽不禁,极不体面,我都给你收拾妥当,让娘子干干净净赴黄泉如何。

原来她起的是这种心思。

我低头笑了,手从袖中探去:我这倒真有从宫里带出来的宝物,只是不知你喜不喜欢。

什么好东西?思南快步走到我跟前,眼中的迫切和贪婪更甚。

下一瞬,我从袖中迅速掏出匕首,干净利落捅入她的身体。匕首瞬间没入心口。鲜血溢出。

思南急促呼吸着,挣扎着倒在地上。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恐。

我蹲下身,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凭什么我要按照你们的意愿去送死?

我想活,所以只好劳烦你替我去死了。3我取出火折子,扔向早就备好的火引。

火势如火龙一般瞬间而起,逐渐吞没屋内的陈设。

相府角门外早已备好了一辆最普通不过的马车。但夜已深,出不了城,还得再过一晚。

车夫戴着草帽,隐匿在黑暗里。娘子坐稳了。我踏上马车,点了点头。

陛下宣布遣散后宫的第二日,就同徐明月一起南巡。惠妃是第一个出宫的。

她爹娘早已病故,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将她迎了回去。

回去没几天她就病死了,族里请了大夫,但谁知那大夫是真是假。

一下葬,那些所谓的亲戚就将她的嫁妆和铺子田庄瓜分得一干二净。

而李婕妤原本打算二嫁,却被家中逼着剃发做姑子,再也不得回京。

人病了吃药,天病了吃人。京中风气尚且如此,我爹那般迂腐的人,又怎会容我真的归家。

思南说的话我不怎么信。虽说帝王本心都有些凉薄,可他没道理要杀我。

至于徐明月,则更无可能。我虽与她水火不容。

可这么多年,她若真不容我早在宫里时就会对我下手。

想赶尽杀绝以我性命换来家族名声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爹一人而已。第二日出城。

路边有人小声议论。

,可怜那刚归家的柳氏贵妃就这么没了,听说连尸首都烧焦了,相爷夫妇二人哭得当场晕厥。

开,她待皇上痴心一片,坚决不肯二嫁以死明志呢,不愧是柳家教养出的娘子......

我闭目放下帘子:先去城外静峰寺。弱者没有资格执棋。假死不过是金蝉脱壳。

但在我执棋前,需要先救一个人。

李婕妤名唤李元仪,是李太妃娘家侄女,幼时也时常入宫陪伴太妃,与我交好。

是我为数不多的挚友。她父亲早已病故,如今家中是兄嫂做主。

可我却没想到他们为了侵吞嫁妆,竟将亲妹子逼去做了尼姑。

我本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可元仪患有心疾,素来由太医院供药,如今出了宫自然不会再给。

寺庙虽不会见死不救,但绝对供应不起。我需得尽快把她带出来。4静峰寺位处北郊。

不算偏僻,但绝对安静。

一个小尼姑,我问:寺里前些日子新来了一位尼姑,是从宫里出来的,你可知道她在哪?

小尼姑瞬间脸色煞白,丢下扫帚转身就跑。

来:施主,我是这里的主持慧静师太,李婕妤如今已不再是宫妃,前尘往事还是莫要再提。

我冷笑一声:皈依佛门也能还俗,怎么,难道连从前的旧人都不能相见了吗?

师太也勿怪我不敬,我一人孤身在外肯定是带了人手的,若是不让见,那我可就只好硬闯了。

慧静师太笑得有些勉强:娘子勿怪,不是不让见,只是不巧她生了病,怕是要过了病气。

百般推辞,必定有鬼。我冷冷看向她:我身子一向康健,师太只管带路就是。

进了一间厢房,元仪面色灰败躺在榻上。慧静师太关上门:贫尼不打扰二位叙旧。

屋内飘来静雅秀气的檀香。

我心疼得握着元仪的手,她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元仪,你莫怕,今日来我就是带你走的。她听了这话反而更激动,不断推搡着我。

眼神像是被捏碎一般,痛苦无助。不对。她身上的衣服很新,却不合身。

仿佛随手一拽就能撕扯下来。我拉住衣袖往下一扯。雪白的皮肤青紫红痕遍布。

耳鸣声如惊雷般在耳边瞬间炸开。

峰寺,好一个静峰寺!难怪地处南郊,不仅紧挨皇家狩猎场,附近还有几个大家世族的庄子。

原来表面是寺庙,背地里干得却是暗门子。如元仪这般被逼迫的又有多少女子。

元仪还想努力说什么。直到两行清泪落下,我才看清她的口型。她在说——快跑。

门口忽近忽远传来慧静师太谄媚的声音。

警惕,连寺里茶水都不肯碰,不过各屋我早已点好了苏骨香,她就算再贞烈也只能乖乖就范。

你办事我放心。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厢门被再度打开。

来人身形略胖,眼神锐利,步履虽慢却沉稳。是司农寺少卿荀大人。

他停步看着我,面色大愕:......柳氏?你,你不是死了吗?

他头上微微颤动的帽翅,嗤笑一声:荀大人年过半百,素有贤名,没想到竟干的如此勾当。

我通香料,静慧师太口中的苏骨香对我的影响微乎其微。

荀大人不愧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很快反应过来,眯起狭长的眼:原来贵妃是假死脱身。

年,肌理细腻骨肉匀,旁人也只道你死了,往后好生在我这寺里待着,与你的好姐妹做个伴。

人面兽心,何异猪狗?我讥讽着说。荀大人猛地站起来:你!

我笑出声:哟,半扇猪肉跳脚了。死贱人!

他气得耳朵涨红,疾步朝我扑来,下一秒脸色忽然苍白起来,后退半步。

我笑意盈盈望着他,手上正举着一把火铳。管薄如竹,色如古铜。黑洞洞的铳口正对他眉心。

荀大人可识得此物?这火铳是改良过的,轻便易携,行则挂腰。

我出宫没有任何金银珠宝,只带了匕首和收在革囊的火铳。刚才已被我悄悄藏在袖中。

一震,却不敢轻举妄动:你怎么会有这个,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若杀我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屋外人影攒动。似有两方人手打起来。砰!惊鸟应声飞远。地上躺着的人已无声息。

再浪费口舌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安抚好元仪,我打开厢房。

慧静师太及几个护卫已经被我身边的暗卫按在地上。

车夫低头请示:主子,这几个人怎么处置?留着,一个一个审。我说。

风起树摇,不远处的娑罗树下传来拊掌声。柳娘子不管在哪,都有好戏可看啊。

我侧身,对上一男子的目光。是远在北境封地的晋王,赵璟。

雨雾一下,他一身玄色骑装,从容而立。

柳寿娘,你素来心狠又薄情,如今怎落得如此境地?他在讽刺挖苦我被赶出宫。

我踢了一脚刚刚从屋内拖出来的尸体,冷笑一声:人心险恶,贱人太多。

晋王殿下,无诏回京可是死罪。赵璟扬起犀利的眉目。

陛下如今在南巡,你在外是个死人,我若真弄死你,还有谁会知道。他忽然又低头笑了。

不过真弄死你,我可舍不得。5我入宫那年不过十一。

姑母待我极为严厉,礼仪举止不得有一丝错漏,琴棋书画也要样样精通。

陛下待我倒算得上和颜悦色。

每次我去授学堂给他送亲手做的糕点,他都笑着说好吃,尤其是玉露团,软糯可口。

至于晋王,入宫三年我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

晋王是先帝宠妃沈贵妃一子,因其母早亡,养在姑母膝下。他总是低着头,看起来怯懦不安。

帝师已是古稀,行事说话都极为耿直。

他同姑母回禀,陛下勤勉可嘉,从谏如流,日后必定是位气度恢宏的明君。

提到晋王,他则摇头叹气。资质愚钝,日后恐难以成为陛下左膀右臂。

姑母语气虽担忧,嘴角却微微上扬。没人比她更希望新帝能坐得稳帝位。

宫中有间藏书阁早已废弃,又靠近阴森鬼气的冷宫,少有人烟。

于我而言确是难得清静的宝地。秋风扫着落叶,陈旧木桌上一本泛黄的书摊开。

书里写的是漕运水路,一旁还有朱笔批写的小字,字迹未干。

那几笔朱红行云流水,藏锋处锋芒内敛,却又气势凌然。此人绝不简单。

转身欲走,却见晋王一步一步从转角台阶走下。他嘴角噙着两分笑意,指尖轻点红漆木栏。

眼底却凝着寒冰。抬手间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横在我面前,锋利的刀刃直抵脆弱的脖颈。

我看见他眼中强烈的杀意,随一而来的还有绝对的压迫感。

宫中有传沈贵妃是死于太后一手,甚至先帝原本也属意晋王继位。谣言没多久就销声匿迹了。

姑母对这个养子不冷不热,我大概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暂时不能杀他,却又忌惮着他。

赵璟扮蠢,着实是明智一举。且他演技颇佳,竟连姑母都骗了过去。柳三,怪你自己倒霉。

我迎上晋王阴婺的眼神,果断开口:殿下,太后那只猫儿是我杀的。

姑母有只猫名唤麒麟,乃是先帝所赠,姑母一向疼爱,就连派去伺候的侍从都高达九人。

我入宫后不到两年,齐太傅也将自己唯一的孙女送入宫,美其名曰与我作伴。

新帝年幼,齐太傅有从龙一功,太后自不会卸磨杀驴。柳家看上的后位,齐家同样觊觎。

陛下会温和的唤我表妹,会陪我作画,却不会同我玩笑似的讲民间趣事。

但是他会和齐娘子说笑,提起他狩猎时的奇闻,每当这时我都像一个陪衬。

姑母自然也察觉了。她将我唤至寝宫,只说了一句话。柳家不止我一个女儿。我垂眸不语。

弃子的下场只有死,所以我必须要争。

于是宫宴上,众目睽睽一下,太后的宝贝猫儿吃了齐娘子亲手做的炙猪肝,当场呕血而亡。

太后大怒,将她赶出宫去。6藏书阁外的零星鸟鸣远去了,和风一起销声匿迹。

赵璟隐在书架的阴影里。

我,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既如此我将自己的把柄送给殿下,你我互相制衡,殿下可心安?

赵璟敛息垂眸,利落转腕放下匕首。

被我瞧见真面目,他索性也不装了,清冽干净的声音满含恶意。

观音痣,柳叶眉,柳娘子生得一副菩萨相,却是蛇蝎心肠,可惜可惜。

三来齐太傅是朝中重臣,就算齐娘子出宫嫁人,也多的是人求娶,ƭû⁻不会碍了她的姻缘。

,只不过姑母不愿舍弃,一直让太医救治,我这般也算是提前结束它的痛苦,自认问心无愧。

里讨生活的人,就如你若不假装愚钝便难以出宫前往封地一样,我若不争——就是死路一条。

那漕运书上一角写了句极为醒目又特别的诗。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正是赵璟心中郁结一处,不得自由。赵璟不言,只是将匕首收了起来。

错身一际,落霞顺着窗格映在他的侧脸,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眼角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此后我们相安无事,就算碰见也只是错开眼。

但藏书阁内的氛围却如同春日化开的溪流,有了点点生机。直到我娘去世的那天深夜。

我面无表情隐在藏书阁角落,一颗一颗数着白玉棋。数完再倒回青釉棋罐,重复又重复。

赵璟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屋内没点烛火,他却耳聪目明,夜视如昼。

怎么,走了一个齐娘子,你那好表哥又看上了哪个小宫女?

赵璟的语气颇为奇怪,刻薄中竟透着一股酸意。

在这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一言一行皆不由己。我低着头,忽然有了倾诉的想法。

我娘没了。柳夫人不是还......

赵璟愣了一瞬,才明白我说的是我的亲生母亲。一个哑奴。

她在柳府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通房。

我虽不与她常见,却也知道她时常悄悄来看我,又以绣娘的名义给我缝制贴身衣物。

每当我给她送银钱的时候,她又推拒到我怀里。

她不会说话,只能用手不断做出送食到嘴边的动作,让我多吃些,再多吃些。

好像吃饱饭才是她眼里唯一重要的事。而如今,她悄无声息死在一个铺满朝霞的清晨。

可我还没当上皇后。还没有足够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