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噬心蚀骨的痛。
沈清欢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阴曹地府的森然,而是刺目的、流淌般的红。
龙凤喜烛高燃,火光跳跃,将满室的喜庆红色映照得如同流淌的鲜血。
身上是绣工繁复的凤穿牡丹嫁衣,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甜香,是合欢香与酒气混合的味道,却掩盖不住那一丝逐渐弥漫开的、诡异的苦涩杏仁味。
这是……她的新婚之夜?
她不是己经死了吗?
死在她最信任的庶妹沈月柔端来的那碗莲子羹下,死在那个她爱了一辈子、却最终赐给她沈家满门抄斩结局的三皇子萧景恒怀中。
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家族倾覆,父亲血溅刑场,兄长流放途中暴毙,而她,这个曾经尊贵的丞相府嫡女、新帝的皇后,在被废去后位、打入冷宫的那个雪夜,被沈月柔亲手用一根衣带勒断了生机。
冰冷的窒息感仿佛还缠绕在颈间,刻骨的仇恨让她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不对!
这感觉如此真实,身上的嫁衣,空气中的甜香,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源自胃腑的绞痛……这是中毒的征兆!
是了,她想起来了。
前世的新婚之夜,萧景恒并未踏足她的婚房,而是沈月柔,端着一杯“暖身”的酒前来“道贺”。
她饮下后,便是一夜撕心裂肺的绞痛,虽未当场毙命,却自此坏了根本,体弱多病,也为日后被废埋下了祸根。
原来,他们从这一刻起,就没想过让她好好活着!
“吱呀——”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娇柔的身影端着玉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水红色宫装,容颜娇美,眉目间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得意与算计,正是她的好庶妹——沈月柔。
“姐姐,你醒了?”
沈月柔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将玉盘放在桌上,上面是一壶酒和两只酒杯,“殿下在前殿宴饮,一时脱不开身,特命妹妹我来陪姐姐说说话,饮一杯合卺酒,全了礼数。”
沈清欢冷冷地看着她,那双曾经盈满温柔和怯懦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冰封般的死寂和洞察一切的嘲讽。
她没有忽略沈月柔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惊讶于她为何还清醒地坐着。
“妹妹真是……有心了。”
沈清欢开口,声音因剧痛和仇恨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静。
沈月柔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悸,强笑道:“姐姐这是哪里话,我们姐妹情深,这都是妹妹该做的。
来,姐姐,这是御赐的佳酿,妹妹替你满上。”
说着,她拿起酒壶,熟练地将两个酒杯斟满。
烛光下,酒液澄澈,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沈清欢知道,其中一杯,定然被下了剧毒。
沈月柔将其中一杯递到沈清欢面前,笑容甜美依旧,眼底却淬着毒:“姐姐,请满饮此杯,祝愿姐姐与殿下……白头偕老,恩爱情长。”
白头偕老?
恩爱情长?
沈清欢心底涌起滔天的讽刺和恨意。
她看着那杯酒,又看向沈月柔那张虚伪的脸,前世临死前的画面再次浮现——沈月柔穿着本该属于她的皇后吉服,踩着她的手指,在她耳边低语:“我的好姐姐,你安心去吧。
你的后位,你的男人,你的一切,都由妹妹我……笑纳了。”
恨!
滔天之恨!
她没有去接那杯酒,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挥!
“哐当!”
酒杯摔落在地,碎裂开来,毒酒西溅,在华丽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沈月柔惊呼一声,连退两步,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和委屈:“姐姐!
你……你这是做什么?
这可是殿下的心意!”
“心意?”
沈清欢终于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惨烈,带着地狱归来的戾气,“是送我上路的心意吗,我的好妹妹?”
沈月柔脸色骤变,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强自镇定:“姐姐何出此言?
你定是累糊涂了!
妹妹一片好心……好心?”
沈清欢打断她,强忍着腹中绞痛,扶着床柱缓缓站起身。
嫁衣如火,映衬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之美,“沈月柔,这里没有外人,何必再演这姐妹情深的戏码?
这酒里有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她一步步走向沈月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想要这后位?
想要萧景恒?
甚至想要我沈家的一切?”
沈月柔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脸上伪装的柔弱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一丝狰狞:“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
沈清欢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如刀,仿佛要剜开她的心脏,“只可惜,老天爷……它不答应。”
剧烈的绞痛再次袭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沈清欢知道,时间不多了。
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重活一世,却依旧要死在这对狗男女的算计之下!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伸手,死死攥住了沈月柔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声音嘶哑却字字泣血:“沈月柔,你记着……今日之痛,灭门之仇,我沈清欢……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我会看着你们……如何一步步,堕入地狱!”
说完,她猛地推开沈月柔,自己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大片的嫁衣,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她仿佛看到沈月柔惊骇扭曲的脸,听到她尖利的叫喊,还有……殿门外似乎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是萧景恒来了吗?
来亲眼确认她的死亡?
也好……无尽的黑暗再次吞噬了她。
然而,与上一次充满绝望和冰冷的死亡不同,这一次,沈清欢的意识沉浮间,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烈火般燃烧——若能重来!
若能重来一次!
她定要饮其血,啖其肉,让所有负她、害她、欺她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
一阵刺骨的冰冷和窒息的压迫感将沈清欢包裹。
耳边是嗡嗡的、嘈杂的人声,还有一个女子娇柔做作的哭泣声,像苍蝇一样令人心烦。
“呜呜呜……姐姐,你为何如此想不开?
若是心里不痛快,打骂妹妹出气便是,何苦要投湖自尽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妹妹我可怎么活,让父亲和姨娘可怎么是好啊……”这声音……是沈月柔!
投湖自尽?
沈清欢猛地睁开双眼!
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床帐顶,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皇宮的龙涎香,而是淡淡的、属于她闺阁的檀香气息。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床边围着一群人。
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沈月柔;一脸担忧实则眼神闪烁的柳姨娘;还有几个面露焦急的丫鬟婆子。
这里……是她的汀兰水榭?
她十五岁那年落水后的场景?
她……真的回来了?
不是做梦?
不是死前的幻觉?
沈清欢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皮肤光洁,并没有前世自尽时留下的那道狰狞疤痕。
这只手,白皙、纤细,属于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她,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的仇恨!
原来,老天爷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愚蠢善良的沈清欢了!
沈月柔还在嘤嘤哭泣,话语里的意思,分明是要坐实她“因嫉妒庶妹而投湖自尽”的恶名。
沈清欢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精准地钉在沈月柔那张虚伪的脸上。
沈月柔正哭得投入,忽然对上这样一双眼睛,那眼神,深邃、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吓得哭声一噎,后面编排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柳姨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上前一步,柔声道:“欢儿,你总算醒了!
可把姨娘吓坏了!
你说你这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哭够了吗?”
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柳姨娘的表演。
所有人都是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那个刚刚苏醒、本该虚弱无比的少女。
沈清欢撑着虚弱的身子,慢慢地、却异常坚定地坐起身。
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很冷,但比不过她眼底的寒意。
她看着瞬间僵住的沈月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妹妹这眼泪,是为我而流,”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是……巴不得我永远醒不过来?”
满室寂静。
沈月柔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彻底凝固,像是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她瞪大了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嫡姐。
柳姨娘脸上的担忧也瞬间褪去,转而露出一丝惊疑和审视。
眼前的沈清欢,还是那个容貌,却像是被换了一个灵魂。
那双曾经清澈见底、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种……让人心慌的锐利。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是应该虚弱地哭泣,或者慌乱地辩解吗?
沈清欢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冰冷的手指,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里重新涌动的力量,以及那灵魂深处燃烧了十年的复仇烈焰。
沈月柔,柳姨娘,还有那个虚伪的三皇子萧景恒……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沈清欢,从地狱回来了。
这一次,我会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在我沈家身上的一切,连本带利,一一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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