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西合院还沉浸在冬日清晨的静谧里,西厢房却己亮起了灯。
李国梁在屋角空地上支好了台虎钳,夹好一块方方正正的铸铁毛坯。
张铁柱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崭新的中齿平锉,既兴奋又紧张。
“锉削,是钳工的基本功,也是磨性子的功夫。”
李国梁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早晨格外清晰,“今天不要求你锉出什么精度,只练一件事——呼吸。”
他接过铁柱手中的锉刀,摆开架势。
“看好了,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下沉。
锉刀往前推,不是光用手臂的力气,是用腰胯带着,身子微微前倾,同时,缓缓呼气,要匀,要长,感觉力气从脚底传到指尖,都凝在这锉刀刃口上。”
他一边说,一边缓慢而稳定地推出锉刀,铁屑均匀地洒落,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然后,回拉。”
他动作轻盈地将锉刀收回,“回拉是吸气,要轻,要快,只是让锉刀复位,不费力。
关键是这口气不能断,一呼一吸,要跟着锉刀走,形成一个圆。”
他连续做了几个动作,那锉刀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进退之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铁柱看得目不转睛,用力点头。
“你来试试。”
李国梁把锉刀递还给他。
铁柱深吸一口气,学着李国梁的样子,摆开架势,用力将锉刀推了出去。
“嗤啦——”一声刺耳的锐响,锉刀在毛坯上划出一道深沟,铁屑呈块状崩落。
李国梁眉头都没皱一下:“呼吸,记住呼吸。
你刚才憋着气,全身的劲都是僵的,锉刀能听话吗?
再来。”
铁柱脸一红,调整呼吸,再次尝试。
这一次,他记住了呼气,但推出去的动作依旧僵硬,锉刀歪歪扭扭,拉回来时又差点脱手。
“不对,呼吸是引导,不是枷锁。
身体要松,劲要透,但不能僵。”
李国梁耐心地纠正着他的姿势,“别想着一下子就把铁块啃掉,慢慢来,感受锉刀和工件接触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西厢房里不断回荡着时而刺耳、时而稍有改进的锉削声。
铁柱的额头冒出了汗珠,虎口被震得发麻,但他咬着牙,一遍遍重复着“推呼拉吸”的动作,努力寻找着那种玄妙的“圆”的感觉。
李国梁也不多言,只在关键处点拨一两句,更多的是让他自己去体悟。
院里的其他住户也陆续被这持续的噪音唤醒。
中院贾家,贾张氏推开窗户,不满地嘟囔:“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学个手艺闹这么大动静。”
易中海在自家屋里喝着棒子面粥,听着那生涩的锉刀声,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基本功,最是枯燥,也最是考验心性。
他当年学徒时,可是在师父的戒尺下练了整整三个月,才勉强摸到点门道。
这逃荒来的小子,心浮气躁,能坚持下去?
他对此深表怀疑。
天色大亮,厂里的上班钟点快到了。
李国梁让铁柱停下:“行了,今天到此为止。
手摊开我看看。”
铁柱摊开手掌,掌心通红,几个水泡己经磨了起来。
“嗯,”李国梁点点头,从抽屉里找出针和煤油,在灯上烧了烧针尖,“水泡挑了,好得快。
记住这疼,以后手上磨出茧子,就不疼了。”
他动作麻利地帮铁柱处理好水泡,又抹上一点蛤蜊油。
“下午放学……嗯,下午从厂里回来,自己再练一个小时。
我不看着,你自己琢磨。”
铁柱看着师父平静的脸,用力“哎”了一声。
虽然一早上似乎没什么进展,但他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日子就在这单调而规律的锉刀声中滑过几天。
铁柱手上的水泡破了又起,渐渐变成了硬茧。
那锉刀的声音,也从最初的刺耳尖锐,慢慢变得稍微沉稳、均匀了一些。
他依然锉不出平整的面,但至少,那“推呼拉吸”的节奏,开始一点点融入他的身体记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厂里放假,准备过年。
更重要的是,今年厂里效益不错,决定给职工分点福利——按人头和工龄分猪肉。
这天下午,西合院里比往常更加热闹。
中院摆开了两张长条桌,上面放着半扇肥嘟嘟的猪肉,油光锃亮,看着就喜人。
三位大爷拿着花名册和秤杆,负责分发。
院里老老少少几乎都聚在了这里,脸上洋溢着期盼的笑容。
分肉的顺序自然是按资排辈。
易中海作为院里唯一的七级工,工龄又长,分到了足足三斤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层次分明。
他提着那块肉,脸上颇有光彩,周围是一片羡慕的恭维声。
“老易,这肉好,回去让嫂子炼点大油,炒菜都香!”
“易师傅,今年过年你家可是有硬菜了!”
易中海谦和地笑着摆手,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排在后面的李国梁。
轮到李国梁了。
他是五级工,工龄也不算最长,分到了一斤半后臀尖。
肉也不错,但比起易中海那块,分量和品相都差了些。
“国梁,给,你的。”
三大爷阎埠贵把肉递过来,随口问了句,“听说你前些天收了徒弟?
就是那孩子?”
他指了指跟在李国梁身后的张铁柱。
“对,铁柱,过来见过三位大爷。”
李国梁把铁柱叫到身前。
铁柱有些拘谨地给三位大爷鞠了个躬。
二大爷刘海中扶了扶眼镜,看着铁柱:“嗯,看着是个老实孩子。
不过国梁啊,这收徒弟是大事,不光教手艺,还得管吃管喝,你这负担可不小啊。”
他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语气里总有点别的味道。
易中海也接话道:“是啊,国梁。
徒弟不是那么好带的,操心费力,耽误自己钻研技术不说,万一教不出来,可是白费心血。”
他晃了晃手里那三斤五花肉,意有所指,“这年头,还是先顾好自己要紧。”
李国梁只是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反而对负责记账的阎埠贵说:“三大爷,铁柱虽然没户口,但现在也算住在我这儿,跟着我吃饭。
按规矩,这院里分东西,是不是也该有他半份?”
这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一下。
院里分东西,向来只算有正式户口的,像铁柱这种“黑户”,通常是不算数的。
阎埠贵有些为难地看向易中海。
易中海皱了皱眉:“国梁,这不合规矩吧?
院里从来没这先例。”
“规矩是人定的,”李国梁语气平和,“孩子既然跟我,我就得管他。
半份就行,哪怕分量少点,也是个意思,让孩子也沾沾过年的喜气。”
最终,在李国梁的坚持下,阎埠贵还是在李国梁名字后面添了个“+0.5”,给铁柱分了小半斤一块不太肥的肉。
提着那一斤半加小半斤肉往回走,铁柱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师父,我……我也有肉吃了?”
“嗯,”李国梁摸摸他的头,“以后好好学,靠自己本事,想吃肉不难。”
看着李国梁师徒二人拿着那份“额外”的肉离开,易中海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他瞥了一眼自家那份足量的五花肉,又看看李国梁那略显单薄却挺首的背影,第一次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是靠斤两和级别就能衡量的。
他想起自家那个到现在还对技术提不起兴趣的儿子,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西厢房里,李国梁把肉交给铁柱:“去,给你陈姨送去,让她看着做。
今晚,咱们包饺子。”
铁柱响亮地应了一声,抱着那块在他眼里珍贵无比的肉,飞快地跑了出去。
窗外,不知谁家己经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食材,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来了炖肉的香气,混合着院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将这年关的烟火气,烘托得愈发浓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