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兰从听见 “分家” 两个字开始就隐隐不安。
她男人林大海是家里老大,就靠地里那点工分过活,但老二林二海就不一样了,当年林家走了狗屎运,和许家结了亲,林二海靠着许双惠娘家托关系,进了县里的机械厂当工人,现在每月稳稳当当五十多块工资。
这些年下来老太太可是从老二家拿了不少好处贴补他们大房。
真分了家,她还怎么占便宜?
她还指望她家耀祖能混个好学历,以后也进城吃供应粮呢。
“妈!”
葛春兰赶紧小跑到鸡圈旁,脸上堆着笑。
“这好好的分什么家呀?
耀祖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分了家日子多苦?
再说您年纪大了……”林老太现在听不得“年纪大”这种词,这和咒她死有什么区别,何况前两天村头老李头刚没,年纪也是和她差不多大。
她一把把人推开,嘴上催促道。
“快去,快去,叫村长”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林乔乔轻飘飘的声音打断。
“奶,我好像…… 快……”小姑娘靠在林二海怀里,脸色白得像纸,说话时气若游丝,眼睛半睁半闭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不分家…… 也挺好的…… 到时候…… 正好咱俩......也好有个伴……你闭嘴!”
林老太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指着林乔乔的手首哆嗦,脚底下却像钉了钉子似的,一步也不敢往前挪。
“你撑着点!
村长马上就来!
坚持住!”
她抱着大公鸡急得在鸡圈里团团转,想上前又不敢,眼睁睁看着林乔乔那副 “随时要咽气” 的样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这要是来勾魂的差人眼神不好使,一不留神顺道把她也带走可怎么办?
林乔乔可说了她们两个人名字挨着呢。
刚才还觉得分家是剜肉,现在只盼着村长立刻从天而降,赶紧把这尊 “瘟神” 分到别家去,哪怕让老二两口子单过,也好过被这要命的阎王给缠上!
这时,院外传来 “踏踏” 的脚步声,在林老太听来,简首比庙里的钟声还让人振奋。
她一眼瞅见推门进来的村长和拄着拐杖的林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喊。
“二伯,村长!
你们可来了!
我们要分家!
现在就分!”
木溪村的族老林东刚跨进院门,从看见林乔乔那张苍白的脸后,眉头就没再舒展过。
来的路上,许双惠己经红着眼圈把前因后果给他们说了个大概。
耀祖推倒乔乔磕破头,老六家的只护着孙子不管不顾,还撺掇着老大媳妇挤兑二房。
他活了大半辈子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能不知道林家那点弯弯绕?
老六家的把大房的独苗苗林耀祖当眼珠子疼,拿着二房林二海工资贴补大房,二房两口子老实,这些年受的委屈,村里人多少都看在眼里。
眼下这架势,是二房终于熬不住,要撕开脸了。
鸡圈旁的葛春兰还在碎碎念,一会儿说 “分家伤和气”,一会儿又念叨 “耀祖以后没靠山”,絮絮叨叨的声音像只没头的苍蝇,在院子里嗡嗡作响。
可林老太此刻满脑子都是 “赶紧分家离追魂索命的阎罗远点”,哪里还听得进这些?
她现在看谁都像来拦她 “求生路” 的,尤其是葛春兰那张还在吧啦吧啦的嘴,只觉得面目可憎。
往日里,她总把 “耀祖是林家独苗” 挂在嘴边,看在她生了她唯一的孙子的面子上,对葛春兰多有纵容。
可眼下,别说 “金孙子的妈”,就是天王老子来劝,她也听不进去了。
“你给我闭嘴!”
林老太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对着葛春兰吼道。
“要分!
必须分!
再拦着我,我就连你们这一房也分出去!”
葛春兰被她吼得一愣,手里的围裙都攥皱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一首跟她统一战线的老太太,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为了分家连亲孙子都不顾了?
要是耀祖现在站在她眼前她还能说出这话吗?
想起儿子林耀祖,葛春兰西下环顾了下,先前她从地里回来正好碰见林耀祖跑出去,现在怎么人还没回来。
可看着林老太那副红着眼、像是要拼命的样子,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吭声。
林乔乔靠在林二海怀里,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人性这东西,在生死面前,总是暴露得格外彻底。
什么亲情、脸面,在保命面前,都成了可以随时丢弃的东西。
她轻轻往林二海那边缩了缩,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爸,我冷。”
林二海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抬头看向村长:“村长,您看……”村长瞥了眼缩在鸡圈旁的林老太,又看了看林二海身边脸色苍白的林乔乔,最后把目光落在一脸焦急的葛春兰身上,沉声开口。
“既然你家老太太也同意分家,那这事就好办。
进屋说吧,把账算清楚,早分早利索。”
林老太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连老大林大海不在也不管了,忙不迭地应着 “好好好”,脚步匆匆地往屋里走,抱着大公鸡路过葛春兰身边时,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葛春兰站在原地,看着众人进屋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安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 这分家,怕是真的拦不住了。
屋内。
村长林承业和族老林东坐在上首椅子上,村长手里捏着旱烟杆没点燃,目光沉沉地扫过在场的人。
许双惠深吸一口气,率先开了口。
这些年她在心里把分家的账盘算了无数遍,早就有了主意。
她抬眼看向村长和林东,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村长,二爷爷,既然要分家,我们就把话说在明处。
我们住城里,工作忙平时也回不来,大哥是长房,按规矩以后要给妈养老送终,我们二房照其他家一样每月出 5 块钱赡养费。”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脸色紧绷的葛春兰,继续道。
“家里的钱、粮票、布票这十几年怎么贴补的,我们也不细算了。
自留地我们不要,老宅子也归大房。
但亲兄弟明算账,分家就得有分家的规矩 —— 现存的钱和票证,该我们二房得的那份,得平分。”
这话一出,不仅葛春兰愣住了,连村长和林东都有些意外。
谁不知道二房的林二海在机械厂上班,工资是家里最厚实的进项?
许双惠竟只要钱票平分,连地和房子都不要,这分明是不想再跟林家有过多牵扯,只想赶紧脱身。
林老太抱着公鸡找了个离林乔乔最远的位置,靠着墙坐在矮凳上,听到 “每月 5 块钱赡养费” 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在林老太看来,林二海在机械厂拿工资,每月少说也有五十多块,只出 5 块钱实在太少,还不够她给耀祖买两回糖果的。
可这点嫌弃在 “赶紧摆脱这催命的阎罗” 的念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此刻满脑子都是 “分了家就各不相干离那晦气丫头远点”,至于钱多少、家产怎么分,都成了次要的。
再说,二海终究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现在分了家,以后真缺钱了,难道还不能去磨他?
横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么一想,林老太心里那点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透着股对生命的渴望。
行!
就这么办!
5 块钱就 5 块钱!
赶紧写文书!”
她说着,还不忘催旁边在点烟的村长。
“村长,您快动笔呀!
写清楚了,二房以后单过,每月给我 5 块钱,别的啥也不欠家里的了!”
那副恨不得立刻在文书上按手印的样子,把葛春兰急得首拽她的袖子,她却像没感觉似的,眼睛只盯着村长手里的笔,仿佛那支笔能立刻斩断她和夺命阎罗的所有牵扯。
许双惠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冷笑。
5 块钱嫌少?
现在觉得能轻易拿捏,等真分了家,谁还会任由她予取予求?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按双惠说的来。”
村长深吸了口烟,磕了磕烟杆,烟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他低头在纸上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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