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有种一种近乎温柔的倦意，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暖色调的光斑。
厨房里传来高压锅噗噗的排气声，伴随着食物炖煮的香气，是玉米排骨汤。
林晚刚把晾干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
今天是周五，赵临川微信说下班回来吃晚饭，虽然，他口中的“准时”往往带着不小的弹性。
五岁的儿子尘尘坐在地毯上，排列着他的工程车队。
挖掘机、起重机、搅拌车……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工程车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施工，他嘴里模仿着引擎的轰鸣，小脸严肃而认真。
“妈妈，爸爸的擎天柱今天会来参加我的工程吗？”
尘尘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给陈序起了个外号叫“擎天柱”，因为在他心里，爸爸就像那个汽车人领袖一样强大、忙碌，但总会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
林晚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嘴角牵起一丝笑意：“爸爸忙完工作就会回来。
他说了要检查你新拼的乐高起重机呢。”
“我早就拼好啦！
就等他回来看了！”
手机在沙发上震动了一下，林晚没有立刻去拿，她先把尘尘弄乱的玩具筐归置好。
又去厨房调小了火，这时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她终于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发来的短信。
或许是学生的家长，或者是快递。
她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
林老师，您好。
冒昧打扰，我是赵临川的同事，苏晴。
关于赵林川，有些事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
方便时，能否回个电话？
“文字是礼貌的，但“赵临川的同事苏晴”这几个字，像几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林晚的眼底。
她认识这个名字。
陈序偶尔提起，项目组里那个能力很强、也很拼的女生，刚晋升不久。
她还在公司的年会上见过一次，妆容精致，笑语嫣然，站在陈序身边讨论着什么，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崇拜。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模糊的、却极其熟悉的不安感，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
她恐惧这种感觉，这种类似于童年时被父母“暂时”留在姥姥家，那种被抛弃、被隔绝在外的恐慌。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这莫名的情绪。
也许只是工作上的事情？
或许这个苏晴遇到了什么难题，想通过她来影响陈序？
她指尖微颤，回复道：”请问有什么事？
“信息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就变成了“己读”。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足足十几秒，那闪烁的光标，像一种无声的凌迟。”
电话里说不清楚。
是关于陈序和我……我们之间的一些……意外。
我觉得，瞒着您对您不公平。
““意外”。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轰然砸进林晚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涌向西肢，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沙发的靠背。
“妈妈！”
尘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看我的车队！
厉害吗？”
林晚强迫自己转过头，对上儿子期待的目光。
她想笑，嘴角却僵硬得如同冻住。
喉咙发紧，她努力挤出几个字：“厉害……尘尘最棒了。”
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她自己。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新的信息跳了出来。”
林老师，我知道这很唐突。
但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觉得您有权知道真相。
那天项目庆功，大家都喝多了……赵临川他……我们都很后悔。
但他似乎不想面对，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妥善解决这件事。
“庆功。
喝多。
意外。
后悔。
不想面对。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试图强行撬开她守护了七年的婚姻之门。
门后面是什么？
是她一点一滴构筑起的家，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所在，是尘尘无忧无虑的童年。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这扇门后可能早己爬满了蚁穴，摇摇欲坠。
指尖的温度彻底消失，冰冷得如同浸在雪水里。
她死死盯着屏幕，那几行字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放大，变成一张嘲弄的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晚饭时喝下的汤似乎变成了灼热的岩浆，在腹腔里燃烧。
她该怎么办？
相信这个素昧平生、仅凭几条短信就抛出重磅炸弹的苏晴？
还是相信那个沉默寡言、却曾在她孕期浮肿的深夜，一遍遍为她按摩腿脚，在她因肌瘤可能影响胎儿而恐惧落泪时，紧紧抱住她说“别怕，有我在”的赵临川？
那个赵临川，会和“意外”联系在一起吗？
大脑一片混乱。
过去七年的点点滴滴，与此刻短信里冰冷的文字疯狂对冲。
“妈妈？”
尘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放下手中的玩具车，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起小脸，“妈妈，你怎么了？
孩子的手是温热的，柔软的，带着奶香。
这真实的触感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暂时拉回。
她低下头，看着儿子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她此刻苍白而失措的脸。
她努力弯下腰，想把儿子抱起来，给予他安慰，也汲取一点力量。
然而，就在她俯身的瞬间，冰冷的、颤抖的手指再也无法握住那部如同烙铁般的手机。
“啪——”一声清脆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黄昏寂静的客厅里突兀地炸响。
手机屏幕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光洁的瓷砖地板上。
那些精心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日常，仿佛也随着这一摔，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无法忽视的裂痕。
尘尘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抱着妈妈腿的手臂收紧了些，怯生生地问：“妈妈，手机摔坏了吗？”
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仿佛看着自己同样碎裂开来的心。
眼眶又酸又胀，视线迅速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一滴，两滴，砸在尘尘仰起的小脸上，也砸在地板冰冷的瓷砖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尘尘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林晚脸上的泪，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妈妈，你怎么哭了？”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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