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青的目光从那方被玄铁锁链死死缠绕的“禁”字书架上收回。
他没有贸然上前。
能被宗门如此郑重封禁,里面的东西,绝不是现在的他能触碰的。
十年时间,他有足够的耐心。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到书案前继续规划自己的“抄录大业”时,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藏经阁外由远及近。
来人没有丝毫掩饰,脚下踩着的云纹靴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刻意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顾长青眼帘微垂,继续拿起扫帚,清理着角落的浮尘,动作不疾不徐。
藏经阁的大门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推开,一道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倨傲,破坏了整体的气质。
正是内门天骄,赵玄。
他来了。
赵玄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顾长青。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失魂落魄、满心怨愤的绝望面孔。
毕竟,被从云端打落泥潭,罚入这不见天日的藏经阁,十年不得修炼,对任何一个心怀仙道梦想的年轻人而言,都是足以摧毁心志的打击。
然而,他失望了。
顾长青神色平静,动作娴熟地扫着地,仿佛他天生就是个扫地杂役,对这份工作无比满意。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连一丝颓丧都看不到。
这种安之若素,在赵玄眼中,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
他的优越感,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满足。
赵玄的嘴角微微下沉,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
一只蝼蚁,被踩在脚下,竟然还敢摆出这副死水般的模样?
他决定,要加大力度。
不单要禁锢他的前途,还要碾碎他的尊严,让他从里到外,都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赵玄迈步走入书架之间,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本本典籍的书脊,姿态轻慢。
他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忽然,他的动作停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他从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一本封面泛黄、积满灰尘的薄薄册子。
《龟息诀》。
这本功法在青云宗外门,几乎是一个笑话。
据说修炼条件极为苛刻,需要极强的神魂控制力,但练成之后,效果却微乎其微,仅仅是能让呼吸变得绵长一些。
更有甚者,若是控制不当,极易岔气,导致自身气血紊乱,轻则大病一场,重则修为倒退。
久而久之,这本功法便无人问津,成了真正的压箱底货色。
赵玄拿着这本废功,缓步走到顾长青面前。
他没有弯腰,而是用一种投喂般的姿态,将书册随手扔在了顾长青的脚边。
“顾师弟。”
赵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我叔父孙长老,对你很是‘关照’。
他老人家念你被罚于此,心生不忍,特意为你寻了一门养生功法。”
他抬了抬下巴,用眼角余光瞥着顾长青。
“从今日起,你每日需将这《龟息诀》抄写十遍。
我会不定期前来检查。”
“若是让我发现你懈怠了……”赵玄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威胁之意,己经弥漫在空气中。
周围几个负责打杂的弟子,听闻此言,都纷纷低下头,眼中流露出同情与畏惧。
将羞辱,与长老的权威绑定在一起。
这一下,顾长青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了。
顾长青看着脚边的书册,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本《龟息诀》,用袖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对着赵玄,平静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
这副彻底认命的麻木模样,终于让赵玄感到了一丝快意。
他冷哼一声,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竟是不打算立刻离开。
他要亲眼看着,顾长青是如何抄写这本废功的。
他要将这份屈辱,烙印在顾长青的骨子里。
顾长青没有在意他的监视。
他回到自己的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研墨,润笔。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他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纸上,一个个工整的楷书,开始在纸面浮现。
“龟息之法,在于仿生,效龟之长眠,以求气息之内敛……”赵玄的脸上挂着讥讽的冷笑。
他仿佛己经看到,顾长青未来十年,每日都在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苦役,最终心气磨尽,变成一个真正的行尸走肉。
然而,他不知道。
在顾长青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完成整篇《龟息诀》抄录的瞬间。
一股无形而玄奥的力量,自他灵魂深处的大道碎片中涌出,瞬间席卷全身!
《龟息诀》,臻至化境!
刹那间,顾长青的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的心跳,从每分钟七十下,骤然减缓到了三下,而后,归于虚无。
他的呼吸,从绵长变得若有似无,最终,彻底停止。
他体内的血液流动,不再奔腾,而是如同万年冰川下的暗流,寂静无声。
甚至于,他灵魂的波动,都在这一刻被极致地收敛、压缩,藏于识海最深处,仿佛一颗沉寂的种子。
整个人,从一个鲜活的生命体,变成了一块没有温度、没有生机的“石头”。
赵玄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下意识地放出一缕神识,扫向顾长青,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被打击得快要断气了。
神识如水波般掠过。
反馈回来的信息,让赵玄微微一愣。
在他的感知中,顾长青的生命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了。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只剩下最后一点豆大的火光,随时都会熄灭。
“哼,废物就是废物。”
赵玄满意了。
他认为,这是顾长青心神受创,精气神溃散的征兆。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收回神识,最后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个依旧在低头“抄书”的身影,发出一声满足的冷笑。
赵玄转身,昂首挺胸地离去。
他未曾发觉,他的神识从头到尾,都只是探查到了一个“假象”。
他己经无法真正“看见”顾长青的存在了。
他的感知,被一层无形的规则,彻底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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