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辰死死盯着简一，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他见过她撒娇的样子，见过她哭泣的样子，也见过她刷他卡时心安理得的样子。
可他从未见过她现在这副模样。
平静，认真，甚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仿佛在和他讨论的不是一笔荒唐的“分手费”，而是一桩真正的生意。
利息？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像一个无比荒诞的笑话，狠狠砸在顾辰二十二年的人生认知上。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那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压抑。
“简一，你是不是哭傻了？”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股盘踞在脑海里的荒谬感，“你还真打算跟我算利息？”
简一没有被他的嘲弄激怒。
她只是将手里的钢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等待着他的答案。
“这是正常的商业借贷流程。”
她陈述道，“亲兄弟还明算账，我们现在的情况，把账目算清楚，对彼此都好。”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念一段枯燥的法律条文。
“我们现在的情况？”
顾辰的笑意敛去了，语气里重新染上了几分危险的冷意，“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债权人和债务人的情况。”
简一抬起眼帘，平静地回视他，“在你决定是否接受我的道歉，并且重新考虑我们关系之前，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情况。”
她把皮球干脆利落地踢了回去。
这句话堵得顾辰心口发闷。
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是更激烈的争吵，或是她更卑微的乞求，但他准备好的一切应对，都落在了空处。
她根本没按剧本走。
她自己写了一个新的。
“好，很好。”
顾辰气极反笑，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摆出了一副审视的姿态，“那你倒是说说，你要借这西十万，去创什么业？”
他把“创业”两个字咬得极重，嘲讽的意味不加掩饰。
他倒要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来。
一个每天只知道研究哪个牌子出了新款，哪个颜色是下一季流行的女人，能创什么业？
开个美甲店吗？
简一似乎完全没听出他的讥讽。
她低下头，在“用于……”后面的空白处，写下了几个字。
校园意见领袖生态圈孵化项目顾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串他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的词，让他产生了一种智商被挑衅的错觉。
“什么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打造校园版的头部网红。”
简一终于开始解释，她的语速不快，条理却异常清晰，“现在的学生，尤其是像我们学校这种，对消费、娱乐、社交的需求非常旺盛，但市场上的信息是零散的。
我的计划，就是筛选出一批在不同领域有影响力的学生，比如穿搭、美妆、游戏、学业，把他们打造成校园里的意见领袖。”
顾辰的表情从嘲讽，慢慢变成了惊疑。
“我花掉的那西十万，不是在挥霍。”
简一的话锋一转，精准地扣回了最初的矛盾点，“我是在做市场调研。”
“哈？”
“我在了解我们学校最有消费能力的那批人，她们喜欢什么牌子，习惯在哪里消费，她们的审美偏好，她们的社交圈子……这些，都是最一手，最真实的数据。”
简一句话，就把原主虚荣的消费行为，包装成了极具商业价值的前期投入。
“我买的那些包，背到学校里，有多少人来问，有多少人跟风，这就是影响力测试。
我去最高档的餐厅吃饭，发朋友圈，看多少人点赞，多少人评论想去，这就是需求挖掘。”
她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纸上画着简单的逻辑图，箭头、圈点，清晰明了。
“顾辰，你以为我在第二层，以为我只是个拜金女。
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周扬，林晚晚，他们也都以为我在第二层。”
她停下笔，抬起头，那双哭过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顾辰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自信、是掌控，是一种他只在他父亲那种级别的商人眼中才见过的神采。
“但实际上，我站在第五层。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目的。”
顾辰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台高速搅拌机搅过，乱成了一锅粥。
荒谬，太荒谬了。
可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辩驳的说服力。
她将所有看似无法解释的疑点，用一个更宏大、更复杂的逻辑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这个闭环是如此的精巧，以至于他甚至开始怀疑，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难道他真的错怪她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掐断。
不可能！
这绝对是她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谎言！
一个天衣无缝的、用来脱罪的谎言！
“说完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
“说完了。”
简一收起笔，将本子合上。
“编得不错。”
顾辰发动了车子，宾利慕尚平稳地滑出停车位，“都可以去写小说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刻意的轻蔑。
简一没有反驳，只是侧头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唇角微微一动，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知道，鱼上钩了。
一个男人，尤其是顾辰这种天之骄子，最无法忍受的，不是女人的欺骗，而是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
当他开始用“编的”来评价她的计划时，恰恰说明这个“故事”己经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产生了动摇。
他嘴上越是轻蔑，心里就越是在意。
车子一路疾驰，回到了他们同居的那个高档公寓。
一路上，两人再无交流。
顾辰在开车，但心思显然没在路上。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简一刚才的话，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名词，那个他觉得荒谬却又逻辑自洽的计划，还有她最后那个眼神……他烦躁地解开一颗衬衫纽扣，觉得车里的空调开得再大，也吹不散心头那股燥热。
车停入地库，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电梯厢的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
他高大挺拔，脸色阴沉；她纤细安静，面无表情。
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此刻仿佛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顾辰拿出钥匙开门，公寓里一片黑暗。
他没有开灯，借着玄关的感应灯，换了鞋就想往客厅走。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捋一捋今晚发生的一切。
然而，简一却没动。
她站在门口，没有换鞋，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顾辰不耐地回头：“又怎么了？”
简一从包里拿出那支万宝龙钢笔，和那个记事本，一起递到他面前。
记事本翻开着，停留在写着欠条的那一页。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着签名栏下面空白的地方。
“这里，”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玄关里响起，清晰无比，“需要你这个债权人签个字，确认一下。”
顾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不仅写了欠条，还要他签字确认？
这是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用白纸黑字，彻底钉死在“债权人”和“债务人”的柱子上。
简一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补上了最后一刀。
“还是说，你现在就要我还钱？”
她微微歪了歪头，语气天真又残忍，“西十万，现金还是转账？
我现在可拿不出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