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很快住进了市里最好的那家医院,一间朝南的高级病房。
爸爸妈妈忙前忙后,一个削着苹果,嘴里念叨着:“小敏,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手术后恢复快。”另一个则仔细掖好被角,柔声细语:“冷不冷?要不要加床被子?”
他们脸上交织着期待与紧张,眉宇间的每一条纹路都写满了对姐姐的关切,这种神情,哪怕是在我15岁那年给姐姐捐了肾后大出血快死了,都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过。
在他们的认知里,无论我多难受,多痛苦,姐姐永远是比我更难受、更痛苦的那个,所以我的苦难就不值一提了。
房间里,他们轻声讨论着手术成功后小敏的光明未来,清华的荣耀,以及她将会如何成为全家的骄傲。
“等小敏好了,我们一家就去北京,清华的校门,一定要风风光光地进!”爸爸的声音带着憧憬。
我的灵魂在他们头顶盘旋,看着这幅“父慈母爱”的温馨画面,心中一片荒芜。
无影灯下,我看见那颗曾在我胸膛中鲜活跳动的心脏,被小心翼翼地取出。
护士迅速将它放入银色的低温保存箱,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提起箱子,步履匆匆地走向隔壁的手术室。
我的灵魂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体验着这场奇异的剥离。
如今,它要去姐姐的身体里继续跳动了。
“医生,真是太感谢您了!一切都拜托您了!”手术室外,爸爸妈妈紧紧握着主刀医生的手,几乎要弯下腰去。
妈妈的眼圈红着,声音带着哭腔:“也替我们谢谢那位捐献者,真是菩萨心肠啊!那么年轻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爸爸接话道:“是啊,等小敏好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家人,好好感谢人家!这份恩情,我们家永世不忘!”
他们言辞恳切,感恩戴德。
我冷笑,他们感谢的“菩萨”,正是他们不久前还在咒骂的“死丫头”;他们口中的“恩人”,就是那个被他们认定不孝女白眼狼的我。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爸爸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妈妈则靠着墙壁,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地祈祷着。
姐姐最好的朋友林琳也赶来了,她焦急地问:“叔叔阿姨,小敏怎么样了?对了,小雅呢?她怎么没来?她知道姐姐今天手术吗?”
爸爸的脸色阴沉下来:“别提那个白眼狼!她已经和我们断绝关系了!”
“什么?断绝关系?”林琳震惊了,“为什么?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妈妈愤怒地说:“一家人?她把我们告上法庭,在全国媒体面前说我们道德绑架!这种恶毒的东西,还配叫一家人?”
“她就是嫉妒小敏,见不得小敏好!”爸爸补充道,“从小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东西,现在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
林琳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爸妈的表情,最终什么都没说。
手术很成功。医生护士出来报喜。
妈妈捂着嘴,眼泪决堤般涌出,和爸爸紧紧相拥,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的敏敏有救了!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看到手术室里里姐姐苍白的脸浮现血色后,我飘飘荡荡,穿过医院冗长的走廊,来到太平间。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我在一排排冰冷的铁柜中,轻易地找到了我冰冷的尸体。
没有名牌,只有一个编号。我看着那具安静躺着的、属于我的躯壳,苍白,冰冷,无人问津。
旁边两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正在闲聊:“听说了吗?今天早上送来一个无名氏,看样子挺年轻的,好像是自己签的什么捐献同意书,家属也没来。”
另一个接口道:“是啊,手续简单得很,下午就直接拉去火葬场那边处理了,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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