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在苏念卿的照料下,身体缓慢地恢复着。
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被迫与脑海中汹涌的知识洪流和身体的极度虚弱作斗争。
那场意外的“灵魂灌输”似乎并未增强这具身体的机能,反而因为两种记忆和意识的融合,带来了持续的精神疲惫和间歇性的头痛。
他像一个坐拥金山却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
脑海中,可控核聚变的约束方程清晰得如同刻印,量子计算机的纠错代码信手拈来,甚至第六代战斗机的气动布局草图都能在脑中三维呈现……但这些超越时代数十甚至上百年的知识,对于眼下他连独自下床走动都困难的状态,毫无助益。
这是一种极致的讽刺与折磨。
苏念卿每天会来三次,送药、送饭、帮他打理个人卫生。
她话不多,但手脚麻利,眼神干净,带着一种这个年代特有的、未经世俗过多侵染的淳朴与认真。
“林同志,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她总是这样轻声询问,然后将一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和一碟咸菜放在床头。
林枫尝试过与她交流,获取更多外界信息。
但他很快发现,身体原主虽然留学海外,但学的是基础的机械工程,与他所擅长的能源与高压电网领域相去甚远。
而且,原主性格似乎有些内向和书呆子气,对国内具体情况了解也并不深入,记忆碎片里除了学术知识,更多的是对归国建设一腔热情却略显模糊的憧憬。
通过苏念卿零星的描述和糊在墙上的旧报纸,林枫勉强拼凑出当前的处境:他现在身处华东地区一个普通的小县城,组织上对这位归国学子颇为重视,在他病倒后安排了这处相对安静的住所,并让有一定文化的苏念卿暂时照顾。
至于具体的工作安排,要等他身体彻底康复后再做定夺。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木格窗棂,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枫感觉力气恢复了些许,挣扎着靠坐在床头。
他看到墙角放着原主的行李箱,一个半旧的棕褐色牛皮箱,上面还贴着模糊的远洋轮船标签。
“苏同志,”他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苏念卿,“能麻烦你把那个箱子拿过来吗?”
苏念卿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费力地将不算太重的皮箱提了过来,放在床沿。
“谢谢。”
林枫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摩挲着皮箱冰凉的金属扣带。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开启一个陌生人的遗物,但又与自己息息相关。
“咔哒”一声,锁扣弹开。
箱子里东西不多,叠放得整整齐齐。
几件半旧的两装和衬衫,一本厚厚的英文版《机械原理》,几本写满公式和笔记的练习册,还有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
箱盖的内袋里,插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林枫抽出信封,里面是一张“归国证明”,以及一封盖着公章的介绍信。
介绍信的内容是让他到本省的工业局报到,信纸粗糙,印刷的字体也有些模糊。
一切都在无声地陈述着一个事实:这是一个刚刚归国,满怀理想,却尚未真正踏上建设岗位的年轻知识分子的全部家当。
简单,甚至有些寒酸,却承载着一个时代的期望。
他的目光掠过那本《机械原理》,书页边缘因为频繁翻阅而有些卷曲毛糙。
可以想见,身体的原主是如何在异国他乡的灯下刻苦攻读,梦想着用所学报效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枫心中涌动。
是敬意,是惋惜,也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继承了这份遗志,也继承了这具孱弱的身体和这个一穷二白的起点。
他能做什么?
他该做什么?
首接将脑海中的超时代科技抛出来?
且不说这骇人听闻的知识来源如何解释,以当前国家薄弱的工业基础、匮乏的材料和能源供应,那些高精尖的技术无异于空中楼阁。
就像试图在石器时代建造航天飞机,每一个螺丝钉都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更不用说,贸然行动可能带来的无法预知的风险。
他清楚地知道历史的走向,但也深知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渺小。
“林同志,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李大夫说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不能劳神。”
苏念卿见他对着箱子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
林枫回过神,将介绍信小心地放回信封,合上了皮箱。
“我知道,只是看看。”
他低声应道,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苏念卿见他脸色依旧苍白,便不再多说,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筷,带上房门离开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以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枫没有睡着。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不是在进行复杂的公式推导,而是在做一个最基础、也最现实的评估。
当前首要任务,是恢复健康。
没有健康的身体,一切宏图大志都是空谈。
其次,是适应这个时代。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县城,了解周围的人,了解现有的工业水平和资源条件。
他不能做一個与时代脱节的“异类”,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好自己的秘密,同时寻找能够发挥所长的契机。
最后,才是知识的运用。
不能好高骛远,必须从最实际、最迫切、同时也是当前技术条件可能触及的领域入手。
脑海里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需要经过巧妙的“降维”和“伪装”,才能以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呈现。
比如,能不能先从改善这间屋子的照明开始?
煤油灯不仅昏暗,还有油烟,对病人恢复不利。
或许可以尝试设计一个更高效、更安全的简易电灯系统?
哪怕只是用现有的干电池和手电筒灯泡进行改造……或者,留意一下县里有没有小型的农机修配厂,看看能否对现有的农具或简单的机械进行一些效率上的改进?
思路一旦打开,无数个微小的、切实可行的点子开始在他脑海中萌芽。
这些点子与他脑海中那些宏伟的“星际航行”、“可控聚变”相比,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却扎根于现实的土壤。
他睁开眼,再次看向那盏跳跃的煤油灯。
火光微弱,却顽强不息。
就像他现在这具身体,就像这个新生的国家。
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压下脑海中那些翻腾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庞杂信息,将注意力集中到如何利用现有条件,让自己明天能更有力气地走下这张床。
路,要一步一步走。
技术,也要一点一点积累。
他拥有的是一个文明的宝藏,而开启这个宝藏的钥匙,是耐心、智慧和融入这个时代的勇气。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斑驳的光影拉长。
秋风依旧,带着凉意,也带来远处田野间泥土和作物成熟的气息。
林枫知道,他的新生,注定将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技术爬坡”。
而第一步,就是从喝完下一碗更苦的草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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