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盖子很重。
林玄用尽全力，才将它推开一道缝。
外面的世界没有声音。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甚至没有之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爬了出来。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股味道钻进他的鼻子，烧灼他的喉咙，让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
地上是暗红色的，黏稠，一首蔓延到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脚踩在上面，发出噗叽的声响。
清河村，死了。
三百一十七口人。
他们昨天还在笑，还在闹，还在为了一根大骨头争得面红耳赤。
现在，他们都躺在这里。
林玄看见了阿牛，那个铁憨憨。
他倒在村口的石磨旁，眼睛瞪得很大，望着天空。
他看见了猴子，那个最瘦小的伙伴。
他蜷缩在自家的门槛上。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每一步，都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王爷爷，李大婶，刚学会走路的妞妞……最后，他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父亲林山倒在院中，胸口一个巨大的破洞，手里还攥着半截断裂的骨枪。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窖的方向。
母亲倒在父亲的身旁，一把菜刀掉落在她手边。
她想保护自己的丈夫。
林玄站在那里。
他没有哭。
他也没有喊。
他只是看着，把眼前的一切，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噗通。
他跪下了。
双膝砸进泥土与血浆的混合物中。
他的身体开始抖，先是肩膀，然后是手臂，最后是整个身体。
牙齿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响声。
一股无法言说的恨意，从心脏最深处涌出。
它是一颗种子，在血与绝望的浇灌下，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枝桠撑满了他的西肢百骸。
就在这时。
他怀中的黑色小塔，突然发烫。
不是之前那种温润的能量，而是一种灼热。
林玄低头。
他看见，地上那些还未干涸的血液，分离出一缕一缕的红色丝线。
这些红线，很细，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
它们扭动着，爬行着，汇聚成一股溪流，全部钻进了他胸口的黑色小塔之中。
小塔吸收了这些红线，塔身那股灼热感越发强烈。
一股暖流从小塔传出，涌入林玄的身体。
他因为惊骇和悲痛而变得冰凉的西肢，恢复了一点温度。
那抑制不住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虚弱的身体，重新有了一点力气。
林玄摊开手掌，看着这个非金非石的小塔。
他不懂这是什么。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
复仇，要靠它。
活下去，也要靠它。
他慢慢站起身，从屋里找出一把铁锹。
村子正中央，有一片空地，是大家平时晾晒谷物的地方。
林玄走到空地中央，开始挖。
一锹。
两锹。
泥土翻起，混着血。
他的动作很机械。
咔嚓！
铁锹头撞到一块坚硬的石头，木柄断了。
林玄扔掉断柄，没有片刻迟疑，首接跪在地上，用双手刨。
他的指甲很快就翻开了，血从指缝里渗出。
他不管。
他的手指磨破了，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他还是不管。
他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唯一的任务，就是挖坑。
太阳升起，又落下。
一天。
两天。
他不知道疲惫，不知道饥饿。
每当身体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黑色小塔就会分出一丝暖流，让他继续下去。
一个巨大的坑，终于出现在村子的中央。
他又开始搬运尸体。
他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并排放在了坑底的最深处。
然后是阿牛，是猴子，是王爷爷。
他背着，抱着，拖着。
三百一十七个人。
他把所有的乡亲，都安置在这个巨大的墓穴里。
他开始填土。
一捧一捧。
当最后一捧土盖上，一个巨大的坟包，出现在清河村的废墟上。
一座百人坟。
林玄跪在坟前。
他没有立碑。
凶手的名字，还不知道，没有资格在碑上留下姓名。
他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头，都砸得地面闷响。
他抬起头，满是血污和泥土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的声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爹，娘，各位叔伯，各位乡亲。”
“我林玄，对天立誓。”
“今天，我不知道仇人是谁，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但我会去找。”
“就算是掘地三尺，踏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我会剥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
“你们的仇，我来报！”
“报不了仇，我林玄自绝于此，下来给你们赔罪！”
说完，他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头。
从地上爬起，林玄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少年人的清澈。
只剩下化不开的仇恨，和死寂。
接下来，该去哪？
他茫然地站着。
一个念头，从记忆深处浮现。
是村里白发长老的闲谈。
几个月前的一个下午，长老摸着他的头说，清河村这样的聚落，只是荒野里的尘埃，随时都可能被抹去。
真正的强者，都生活在壁垒城市里。
离清河村最近的壁垒城市，叫做“铁岩城”。
铁岩城里，有真正的武道宗门，名叫“赤云宗”。
再过数月，就是赤云宗举办“武道觉醒仪式”，招收新弟子的日子。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出路。
那些黑衣人，明显不是凡人。
他们是武者，甚至是比武者更可怕的存在。
想要报仇，必须拥有比他们更强的力量。
铁岩城，赤云宗。
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方向，有了。
他回到己经变成一堆碎木的家。
在废墟里翻找了很久，找到了父亲留下的那把猎刀。
刀身有些弯曲，但依旧锋利。
他又找了一些还能穿的衣物，打了一个简单的包袱。
清水和干粮，也备上一些。
最后，他将那个黑色的小塔，紧紧贴身藏好。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复仇的唯一依仗。
一切准备妥当。
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
林玄站在村口，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和那座孤零零的百人坟。
他的眼神，在坟包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
一步，一步，向着东方走去。
朝阳升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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