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两短一长，清晰，带着某种固执。
周明轩屏住呼吸，手摸向别在后腰的瑞士军刀。
这东西杀不了人，但能壮胆。
“谁？”
他压低声音，贴着门缝问。
外面沉默了一下，一个更低沉的声音传来：“老家的亲戚，带了些山货，找周掌柜谈谈价钱。”
暗号？
周明轩心里一紧。
他从未设定过任何接头暗号。
这“老家亲戚”和“山货”，听起来像组织用语，但他现在是单枪匹马。
风险太大。
他不能开门。
“打烊了，山货明天送到铺面吧。”
他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门外的人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又停顿了几秒。
“东西急，路远，怕耽搁了。”
那人换了个说法，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周明轩心念电转。
是试探？
还是真的自己人找上门了？
李文翰刚住下，伪警察刚找过麻烦，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意外都可能致命。
他最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对不住，规矩是规矩。
明天请早。”
他说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很轻，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人走了。
周明轩靠在门板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这地方，果然是个漩涡。
他还没完全站稳，各路人马似乎就己经嗅着味道来了。
第二天一早，饭庄照常开门。
石根生在后厨剁肉馅，梆梆作响。
福顺擦着桌子，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
李文翰则坐在柜台里，拿着账本装样子，脸色还是有点苍白。
周明轩像没事人一样，招呼着零星的早客，心里却绷着一根弦。
快到晌午，王队长带着两个手下，晃晃悠悠又来了。
“周掌柜，生意不错啊！”
王队长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桌子旁，帽子依旧歪戴着。
“托队长的福，混口饭吃。”
周明轩笑着迎上去，示意福顺上茶，“队长今天用点什么？
算我的。”
“不急。”
王队长摆摆手，小眼睛在堂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柜台后的李文翰身上，“李账房，还习惯吗？”
李文翰赶紧站起来，微微躬身：“习惯，习惯，多谢王队长关心。”
“嗯，习惯就好。”
王队长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像是随口一问，“周掌柜，听说你老家是南边的？”
周明轩心里咯噔一下。
他穿越而来，这具身体的背景是他精心编织的，说是山东逃难过来的小商人。
南边，那是国统区或根据地活跃的地方。
“队长记错了，我是山东来的，老家遭了灾，没办法，才来天津卫讨生活。”
周明轩神色不变。
“哦，山东啊。”
王队长拉长了声音，放下茶杯，“山东好地方啊。
不过呢，最近这南边可不太平，听说有不少‘那边’的人，往咱们这儿渗透。”
他盯着周明轩，目光带着审视：“周掌柜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眼睛可得放亮点儿。
别什么人都往店里招，惹上麻烦，我这小小的队长，可兜不住。”
这话几乎是明示了。
周明轩点头哈腰：“是是是，队长提醒的是。
我这小本经营，只认钱，不认人，绝对不敢给皇军和队长添麻烦。”
“那就好。”
王队长似乎达到了目的，站起身，拍了拍周明轩的肩膀，力道不轻，“行了，公务繁忙，走了。
哦，对了，昨晚这边没什么动静吧？
巡夜的弟兄说好像听到点响动。”
周明轩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堆笑：“没有啊，睡得沉，没听见。
估计是野猫野狗吧。”
王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人走了。
福顺凑过来，小声说：“掌柜的，这王队长话里有话啊。”
周明轩没吭声。
王队长这是在敲打他，也可能是在试探。
昨晚的敲门声，伪警察可能真的听到了，或者，王队长根本就是知情人之一？
必须尽快把李文翰和那包东西送走。
下午，周明轩以采买为由出了门。
他需要摸清这条街乃至周边区域的详细情况，特别是检查岗哨的分布和换岗时间。
他推着一辆旧自行车，在附近几条街巷慢慢转悠。
日军的岗楼在南边路口，视野开阔，探照灯晚上会不定时扫视。
伪警察的巡逻队大概半小时一趟，路线固定。
几个主要的出入口都有盘查，但对拉货的马车检查相对宽松。
转到靠近日占区的一个岔路口，他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
一个老农模样的的人瘫坐在地上，面前撒了一地的梨。
一个穿着黑色对襟褂子的汉子，正指着老农的鼻子骂，旁边还站着两个混混样的人。
“妈的，不长眼啊！
撞了彪爷我，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那汉子一脸横肉。
周明轩认得他，是这一带的青皮头子，叫赵彪，手下有十几号人，专门欺行霸市，收保护费。
据说跟伪警察局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老农吓得首哆嗦：“彪爷，对不住，真对不住，我赔，我赔……赔？
你赔得起吗？
老子这身衣裳，新做的！”
赵彪不依不饶。
周围有人围观，但没人敢出声。
周明轩本不想多事，但看着老农可怜，又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太过置身事外反而引人怀疑。
他推车走过去。
“彪哥，消消气。”
周明轩挤出笑容，掏出半包烟递过去一根，“老人家不容易，算了吧。”
赵彪斜眼打量他：“你谁啊？”
“隔壁街新开饭庄的，姓周。”
“哦，‘平安饭庄’的周掌柜啊。”
赵彪似乎听说过，接过烟，态度稍微好了点，但语气依然蛮横，“周掌柜，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老家伙撞了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是自然。”
周明轩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塞到赵彪手里，“这点小意思，给彪哥和兄弟们压压惊。
这梨，我买了，给店里伙计当零嘴。”
赵彪掂了掂大洋，脸色缓和下来：“周掌柜会做人。
行，给你这个面子。”
他踹了老农一脚：“滚吧！
下次长点眼！”
老农千恩万谢，慌忙收拾起梨子跑了。
周明轩帮着把没摔坏的梨捡起来放进筐里。
赵彪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周掌柜，你这人不错。
以后在这片有什么麻烦，报我赵彪的名字。”
“那就先谢过彪哥了。”
周明轩拱手。
看着赵彪带人离开，周明轩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这些地头蛇，有时候比伪警察更难缠，但如果运用得当，或许也能成为一道掩护。
回到饭庄，己是傍晚。
李文翰悄悄找到他，神色焦虑：“明轩，东西放在我这里，心里实在不踏实。
有没有办法尽快送走？”
周明轩沉吟道：“我在想办法。
需要找一条稳妥的路线，和一个可靠的渠道。
李老师，你再忍耐几天。”
他想到今天遇到的赵彪。
如果利用这些地头蛇的势力，夹带点小件物品出城，是否比他自己硬闯要容易？
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夜里，周明轩把石根生叫到后院。
“根生，你力气大，手脚也利落。
交给你个任务。”
“掌柜的您说。”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凌晨去西头那个乱葬岗转转。”
石根生一愣，脸上有点发憷：“去那儿干啥？”
“不干啥，就去看看。”
周明轩压低声音，“看看有没有新坟，特别是没有墓碑的，或者看起来不像正常下葬的。
留意有没有特别的人在那里出现。”
他需要为自己，也为将来可能需要转移的“东西”，提前找一条隐秘的路径。
乱葬岗人员混杂，管理松懈，往往是地下工作者用来传递信息或暂时藏匿物品的地方。
他得先熟悉环境。
石根生虽然不明白用意，但还是用力点头：“行，我去！”
打发走石根生，周明轩回到楼上。
他拿出李文翰那包东西，油布包沉甸甸的。
他没用瑞士军刀拆开，这是别人的信任和托付。
他需要尽快建立一个更可靠的联络渠道。
昨晚的敲门人，是敌是友？
正想着，楼下再次传来敲门声。
不是后门，是前门。
很急，很重。
“开门！
查夜！
快开门！”
是伪警察的声音。
周明轩心里一沉。
王队长白天刚来过，晚上又来查夜？
这不符合常理。
他快速将油布包塞进床板下一个提前挖好的暗格里，整理好衣服，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梯。
福顺己经惊醒了，穿着单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周明轩示意他镇定，走到门后。
“来了来了，哪位长官？”
“少废话！
快开门！”
外面的声音很不耐烦。
周明轩拉开门口。
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王队长，而是几个面生的伪警察，为首的是一个瘦高个，眼神阴鸷。
“搜！”
瘦高个一挥手，几个伪警察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长官，这是……”周明轩试图阻拦。
瘦高个推开他，冷冰冰地说：“有人举报，你这里窝藏反日分子！”
周明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举报？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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