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峥将她囚在了一处远离主战场的偏僻宫苑。
说是宫苑，实则更像是一间牢笼。
朱漆剥落，纱幔蒙尘，唯有窗棂外一株老梅，还在不合时宜地开着零星的花，幽冷的暗香与殿内弥漫的血腥、尘土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两名楚军士兵将她送入殿内，便沉默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合拢，随后是铁链缠绕上锁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
“咔哒。”
最后一丝与外界微弱的联系，被彻底斩断。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传来的、断续的哭喊与兵器碰撞声。
这些声音提醒着她，她的国、她的子民，正在逝去……殿内没有灯火，只有雪光透过高窗，映出一片凄冷的青灰色。
姜栖梧背靠着冰冷的殿门，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寒意如同毒蛇，从冰冷的金砖地面钻入西肢百骸，姜栖梧却毫无所觉。
此刻她的心比这寒意更加冰冷。
父皇自刎前决绝的眼神，母后最后那句“活下去”的哀求，宫人们惊恐奔逃的面孔，楚军士兵狰狞的笑容……还有萧云峥，那双深邃冰冷、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
这些画面在她脑中疯狂翻涌、切割，让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抱着头小声呜咽起来。
巨大的悲痛与屈辱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国破了，家亡了。
她从一个尊贵的公主，变成了一个连生死都不能自主的囚徒、一件可供赏玩的战利品。
所谓的“活下去”，不过是延续这份屈辱，在这仇人的羽翼下，苟延残喘。
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虚无感攫住了她。
死吧。
死了，就能解脱了。
就能去陪伴父皇母后，不必再独自面对这破碎的山河，这无尽的黑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的目光，茫然地在昏暗的殿内扫过，最后，定格在角落一片不起眼的、碎裂的瓷片上。
那像是某个被打碎的花瓶残骸，边缘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锋利的、诱人的寒芒。
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爬了过去。
冰冷的瓷片入手，粗糙而尖锐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就到这里吧。
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锋利的边缘，想象着它划过肌肤，切断血脉的触感。
一定很痛，但再痛，也比不上此刻心死的万分之一。
她将瓷片抵在自己纤细的腕间，冰冷的触感激得她微微一颤。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准备用尽最后的力气——“阿姐……我怕……”一个稚嫩而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是景珩！
她那年仅十岁，在城破前被忠心侍卫拼死护送出去的弟弟，姜景珩！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雪白的团子，在她离宫前往太清山庄时，紧紧拽着她的衣袖，泪眼汪汪地说：“阿姐，你要快点回来，景珩会想你的。”
他现在在哪里？
是生是死？
是在某个寒冷的荒野中瑟瑟发抖，还是在某处躲避着楚军的搜捕？
他还那么小，失去了所有庇护，他该如何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
母后临终前的眼神再次浮现，那不仅仅是祈求她活下去，更是祈求她，找到景珩，护住姜氏最后的血脉！
“砰啷——”瓷片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
如果她也死了，景珩怎么办？
姜国就真的完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伴随着巨大的责任感和对弟弟的担忧，猛地从她干涸的心田深处涌出，冲刷着之前的绝望与死志。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一次，不是无声的绝望，而是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裙裾，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悲伤和委屈都尽情宣泄出来。
哭了不知多久，首到嗓子沙哑，眼泪流干，她才猛地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沾着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但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眸子，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幽暗而坚定的火焰。
那里面，不再只有恨，更有了必须活下去的信念，和一条注定布满荆棘的道路。
她艰难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那扇积满灰尘的纸摘窗。
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窗外，大雪依旧，将一切污秽与血腥暂时掩盖，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纯净。
她望向南方，那是姜国广袤的国土，也是景珩最可能流落的方向。
“景珩……” 她对着凛冽的寒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起誓，“等着阿姐。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阿姐一定会找到你。”
“至于萧云峥……” 她收回目光，看向殿门方向，眼神冰冷如刀，“你想保下我？
好，我便如你所愿，活下去。
但我会让你知道，你保下的，不是一件玩物，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殿外的锁链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士兵换岗的脚步声。
姜栖梧迅速关好窗，退回殿内阴影处，将自己重新隐藏起来。
只是那双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从这一刻起，亡国公主姜栖梧己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为复仇与寻弟而存在的、名为姜栖梧的魂灵。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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