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像一层压不住的铅云，将军营边缘的旷野压得愈发沉闷。
林子昂靠在营地外的铁皮仓库墙上，手里握着父亲留下的老怀表。
表盘有道深刻的划痕，是某次演习时蹭出来的，多年来他没修过。
表盖一弹而开，指针安静地缓慢滑行，仿佛时间也在这风暴前的寂静中凝滞了。
父亲牺牲那天，天色也像这样阴沉。
他记得母亲披着军大衣跪坐在医院长廊的尽头，电话还没挂断，嘶哑的哭声割裂静默。
他站在角落，听不到话筒那头军官的声音，只觉得怀表在掌心里无端发烫，像要烧穿血肉。
那天晚上，少年时代的林子昂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特种部队队长。
仓库门吱呀一响，韩哲的身影如墨笔横扫，硬生生砸进这个沉默时刻。
他手里夹着一叠任务文件，眉头皱得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子昂，作战指令终于下来了，上面让我们今晚前移。”
韩哲眉宇间难得露出一丝担忧，看着林子昂，眼里掠过一丝兄弟般的关怀。
林子昂合上怀表，蹭着硬邦邦的地面站起来，冲韩哲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先让我多感受一会儿停车场的浪漫。
说吧，有什么好消息，不会让我们去浴火焚城吧？”
韩哲翻个白眼，把文件甩过去，“没你想得那么诗意，我们去鹰嘴山口支援联合国救援队，局势变了，地方武装昨晚炸了一处难民点。
想必你也知道，那边情况复杂得可以开一局三国杀。”
林子昂一边翻着文件，一边佯装感叹，“三国杀好啊，只要不是斗地主。
你猜我们现在算哪一伙，魏蜀还是吴？”
“你要是带着这张嘴上战场，我怀疑敌人会提前投降。”
韩哲嘴角抽了下，却没按捺住笑意。
风在仓库门缝间钻进来，夹杂着远处军械库的机油味和陈年老烟。
“其实，我今晚挺想喝点。”
林子昂低声道，像是在和风述说，“可惜队里不许。
你说，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咱们这些家伙全都活着回来？”
韩哲认真地看着他，沉默一瞬，“子昂，你没必要每次都把所有希望和玩笑塞一起。
有时候，硬气点也是活下去的方式。”
林子昂揉揉鼻梁，“你这说法差点让我感动，不过，我更喜欢赢回来一顿火锅。”
韩哲抿嘴，但没反驳，只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对视一会儿，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短暂的安定。
夜色逐渐逼近。
营区的灯光开始亮起来，士兵们低声说笑、整备装备，谁都清楚今晚平静不再属于这里。
林子昂沿着队列慢慢踱步，掠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自嘲的，有警觉的，也有强作镇定的新兵。
他嘴角带笑，每每和队员说话时，总能精准地摸到气氛的节点，既给他们打气，也在调侃和温情间寻回一缕松弛。
队伍集合时，赵雷己经在队尾站定。
他衣领竖得笔首，目光淡然。
林子昂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赵情报，这次还请你多费心，谁嫌命长，咱们今晚就拜托你了。”
赵雷轻轻“哼”了一声，声音细碎却不失冷幽默，“我一向祝别人生死平安，至于你，还是别做多余的梦。”
队员们一阵忍笑，压抑却真实。
韩哲举手，“检查装备，三分钟后出发。”
所有人一齐安静下来，动作利落得像一支磨过千遍的铁矛。
远处临时指挥部的大屏上，前线图像不停刷新：无人机航拍、边境雷达、敌军通讯截获、救援物资车队……一切都在迅疾地变化。
钱冉冉从指挥部外走出来，她高瘦的身影在灯影里拉得细长，抱着照相机和一包资料，穿着脏兮兮的战地马甲，眼里却闪着顽皮的光。
“队长，听说你这次带的是精英组，我插队算不算违规？”
她半玩笑半认真地开口，声音清脆地划破凝滞。
林子昂咧嘴一笑，“冉冉记者，你要是摔在了前线，我可是要写检讨的。
拍照可以，写稿随意，别让枪口比镜头先找到你。”
钱冉冉翻着白眼，却故意摆出郑重其事的样子，“放心，你们在枪口下压抑人生的时候，我正琢磨如何让报道更有温度——当然了，生死线还是你们的特长。”
一阵善意的起哄后，队伍有条不紊地向车辆靠拢。
翠绿色的装甲战术车，轮胎还沾着昨夜泥水，后备厢里塞着维和蓝色的药品箱和便携式无人机。
军犬哈扎无声地趴在副驾驶脚边，偶尔仰头望望夜空。
林子昂临上车前，发现岳京林正站在营外铁丝网另一头。
他穿着松垮的迷彩，胡渣扎得像把旧钢刷，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像等着被请进来谈生意的老狐。
“岳兄，是来送行，还是准备投诚？”
林子昂朝对方大声调侃，嗓音混着夜风。
岳京林懒洋洋举起手，“我只是来提醒你：鹰嘴山口那边，不止一个主人埋着心思。
你们要是想活着救人，记得先别信任何人的承诺。”
林子昂笑着比画了一个敬礼，“明白，今晚喝完风沙再见面。”
岳京林摇摇头，朝他咧嘴一笑，“到时候别指望我给你们点灯，手还得攥着。”
队伍呼啸着发动。
引擎轰鸣带起满地砾石和尘霜，灯光穿过铁丝网，在岳京林的影子上劈出一道道歪斜的缝。
夜色深沉，没有星光。
装甲车队列如蛇游曳，驶向山口和未知的暴风眼。
林子昂靠在车窗里，手又一次覆上怀表，耳边风声骤然升高，心底却前所未有地安静。
战火即将燃起，他们将以血肉与幽默，试图为黑暗撕开一线微光。
铁皮仓库、寂静营区、幽默中夹杂的忧虑与不安，全都随着疾驰的车队远远甩在夜幕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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