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脂焚椒一种徐知行免费小说全本阅读_小说免费完结弃脂焚椒一种徐知行

1 锦灰厅堂里，沉水香清苦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

试图缠绕、压制住那无处不在的、甜腻繁复的花香。

母亲周氏几乎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郑重，命人将暖房里催开的所有牡丹与晚桂都搬了出来，

簇拥在待客的正堂。花香混着女眷们衣裙上名贵的香粉气，织成一张华丽而窒息的网。

沈芷衣垂首立在父亲沈文渊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像一尊被精心雕琢、却唯独忘了点上生气的玉像。

耳边是父亲与镇国将军府来的有头脸的媒人，最后敲定婚仪细节的对话。

那些“良辰吉日”、“聘礼单子”、“宾客名单”的字眼，如同远处模糊的潮汐，涌来，

又退去。直到媒人心满意足地告辞，满堂虚假的喧闹暂时告一段落。父亲转身，

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更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严。

“芷衣，”沈文渊的声音在空旷下来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家的情况，你也知晓。

镇国将军，圣眷正浓，手握实权。我们沈家，清流是清流，终究是虚名多过实惠。你嫁过去，

便是将军府未来的宗妇，是嫡媳。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自己，更关乎沈家满门的荣辱兴衰。

这个嫡媳，你定要当好，家族方能安稳。”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更重的词语，

最终只化作一句：“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荣耀。”沈芷衣屈膝，深深一福，

裙裾纹丝不动，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涟漪：“女儿明白。定不负父亲期望。

”如同过去十五年，她学会的每一个“应当”。应当温良贤淑，应当举止有度，

应当熟读女则女训，应当精通琴棋书画……所有这些“应当”，

最终都指向一个核心——应当为了家族的利益，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婚姻。她的意愿，

她的喜好，从不在父亲，也不在这世道的考量之中。她是一枚棋子，

一枚被寄予厚望、即将落入锦绣棋盘的棋子。定亲后的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括，

精准而忙碌。她跟着母亲和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更加深入地学习将军府的规矩，

了解那些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打理将来作为嫡媳需要掌管的庞杂庶务。

她的嫁衣由宫中赏下的霞光锦制成，由八位绣娘日夜赶工，以金线银丝绣出鸾凤和鸣的图案，

华美不可方物。凤冠是内府监制，累丝镶嵌，正中一颗东珠圆润硕大，光晕流转。偶尔，

在女眷们的宴集上，她能听到一些关于那位未来夫婿——陈将军府二公子陈煜的零星碎语。

话语间，总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微妙。“二公子嘛，人是顶好的，模样也周正，

就是性子……软和了些。”“文采武功，比起大公子陈炽，到底是……嗯，敦厚些。

”“倒是与他那位表妹，柳依依姑娘，亲近得很，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不同寻常。

”那柳依依，沈芷衣是见过一次的。在某次勋贵女眷的茶会上，

那姑娘穿着一身娇嫩的浅粉衣衫，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貌，杏眼桃腮，

看人时总像含着一汪欲落未落的泪光，说话声音娇滴滴的，

带着一股不谙世事、被过度保护的天真。她亲耳听见柳依依对旁人说，

语气里满是崇拜与依赖：“你们不懂煜哥哥，他才不屑那些俗世的权势呢！他说这高门大宅，

庭院深深，条条框框都是吃人的规矩，他最是向往江南的烟雨朦胧，江湖的洒脱自在，

那才叫活得痛快！”沈芷衣当时正执杯欲饮，闻言，指尖在微凉的瓷壁上顿了顿，

心中只觉荒谬可笑。将军府的嫡子，生来便站在权势的顶端，

却说不屑权势；享受着规矩带来的尊荣与便利，却厌弃规矩。这好比池中之鱼，

厌弃滋养它的水，何等幼稚，又何等……不负责任。她未曾深思，这份荒唐，

有朝一日会化作惊涛骇浪，真真切切地拍碎她看似稳固的人生航船。婚期一日日临近，

沈府内的喜庆气氛如同不断添加柴火的沸水，达到顶点。红绸挂满了每一道檐廊，

灯笼换成了喜庆的样式，仆役们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忙碌笑容。然而，

就在大婚前三天，一个暴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土腥与水汽的清晨，

一道如同九天惊雷的消息，猝不及防地炸碎了沈府所有的期盼与忙碌。陈煜跑了。

不是一个人。是带着他那个寄居在府上的表妹柳依依，两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在书房留了一封决绝的、墨迹似乎都带着叛逆气息的书信。信中言道，不愿被家族束缚，

不愿做笼中鸟，要携心爱之人，追寻真正的自由，去看江南的烟雨，去浪迹天涯，

此生不负真心。“混账！无耻竖子！不堪为谋！”父亲沈文渊得到消息时，正在用早膳，

他猛地站起，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脸色先是涨红如血，随即又褪成惨白，手臂一挥，

将满桌的杯盘碗盏连同那只他素日最珍爱的官窑青釉茶盏，尽数扫落在地！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茶叶和汤汁四溅，褐色的污渍迅速洇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一片狼藉。母亲周氏惊惶失措地扑过来，一把搂住沈芷衣，仿佛她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

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儿……我苦命的儿啊！

这、这……天杀的陈煜！他怎么能……你这往后可怎么是好？

全京城都知道你被他……你这名声……往后还怎么……” 她的话语破碎，

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满屋的下人早已跪倒一片，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沈芷衣站在原地，母亲的泪水热而潮湿，

迅速浸透了她肩头薄薄的夏衣，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触感。

她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那些飞溅的瓷器碎片上，

还有散落其间的、印着吉庆红字、此刻却如同讽刺的婚书碎片。她没有哭，

也没有像母亲那样失措。一种奇异的冷静，如同深井寒泉，从心底最深处汩汩冒了出来。

她轻轻地，但坚定地推开了母亲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过来的拥抱。然后，她走上前，

在父亲震怒到几乎失去理智、又掺杂着巨大恐慌与灰败的目光中，俯下身，一片一片，

极其耐心地，将那些染了茶渍、沾了尘埃的婚书碎片，捡了起来。碎纸的边缘锋利，

在她纤细的指尖留下细微的、刺痛的划痕。她直起身，摊开手掌，

看着掌心那些代表着承诺与联盟、如今却破碎不堪的纸片，

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满室的压抑与绝望，出奇的平稳：“父亲，母亲，无需过于忧心。

”她抬起眼，眸色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泪光，也没有半分新嫁娘遭此巨变应有的崩溃与羞愤。

“女儿听闻，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徐知行，今科将试的举子，学问扎实，品行端方，虽为庶出，

然前途可期。若父亲认为可行，女儿愿嫁。”沈文渊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

安国公府，门第犹在镇国将军府之上，是真正的顶级勋贵。只是那徐三郎徐知行，乃是庶出，

在国公府中地位尴尬，并不受重视，且性子听说有些孤介，只知埋头读书……可眼下，

与彻底沦为笑柄、女儿姻缘艰难相比，这似乎是……唯一能勉强挽回些许颜面，

不至于让沈家这艘船在此处彻底倾覆的选择？女儿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提议，

像在黑暗窒息的海底，突然递过来的一根芦苇。2 青轿婚事办得仓促到了极点，如同救火。

没有了三媒六聘的郑重其事和漫长流程，

没有了先前为嫁入将军府而备下的、足以炫耀京城的十里红妆。但沈家终究是书香门第，

官宦世家，该有的规矩礼制，沈文渊咬着牙，动用了所有人情和脸面，

在短短几日内硬是走完了。

绝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沈家的女儿是“私奔”或者“无媒苟合”去的徐家。媒人再次上门，

是沈家主动去请的，姿态放得极低。合八字，过定礼，一切流程压缩到极致，

定礼的规格也远不如前次丰厚风光，只勉强维持了四品官家嫡女不应跌破的底线。一应仪制，

皆循古礼，只是处处透着捉襟见肘的仓促与刻意低调的俭省。

没有那件华美绝伦的霞光锦嫁衣，母亲周氏红着眼眶，连夜带人翻找库房，

寻出一匹料子尚可、但颜色已不够鲜亮、样式也早已过时的红锦，

命府中所有手艺好的绣娘放下一切活计，日夜赶工改制。没有那顶价值连城的珠翠凤冠，

只能用旧年存下的金饰和珍珠重新攒了一顶，样式简单，分量也轻了许多。出嫁那日，

天色是灰蒙蒙的，不见阳光，亦无风雨，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没有喧嚣震天的送亲队伍，

没有绵延数里的嫁妆箱子。一顶按制应是四人抬、饰有简单喜庆纹样的青绸轿子，

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沈府正门旁侧的角门。这是沈芷衣坚持的，既不全开正门显眼，

也不走仆役专用的后门失格。寥寥几个吹鼓手，卖力地吹奏着象征性的喜庆调子，

但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清晨街道上，显得如此单薄无力，传不出多远，

便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沈芷衣穿着那身改制的、并不十分合身的嫁衣，

顶着那顶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冠子，由丫鬟锦书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顶青轿。

她能感受到身后府门内，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也能想象得到，

此刻那些躲在门缝后、街角处的目光，

充满了怎样的同情、好奇、以及更多毫不掩饰的嗤笑与怜悯。看啊，那就是沈家嫡女，

昨日还是高高在上、即将踏入将军府门的准宗妇，今日却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般仓皇简陋地，草草嫁给了一个国公府里无人问津、前途未卜的庶子。真是，从云端，

跌进了泥潭。轿子起行，晃晃悠悠，朝着安国公府的方向而去。轿内的空间狭小，

空气中弥漫着新布和油漆的味道。沈芷衣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

双手在宽大的袖中紧紧交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混合着屈辱、愤怒和一丝对未来茫然未知的惊悸。

她知道，从她开口提议嫁给徐知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没有回头路，也没有软弱的资格。

徐家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态度亦是十分微妙。既未大肆声张，怕惹人笑话，

也未曾刻意刁难，大约是看在沈家好歹是官身，

以及那徐三郎本身也不值得家族为他大动干戈的份上。只循着最基本的礼数，

将她这顶寒酸的花轿，从侧门迎了进去，仪式简化到近乎潦草，

然后便被引往了一处位于府邸最深处、偏僻得近乎荒芜的院落。院子显然久未有人居住，

推开门，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边，有野草在砖缝间肆意疯长，

几乎要没过脚踝。屋内的家具寥寥，式样老旧，漆色斑驳，处处透着一种被遗忘的冷清。

陪嫁过来的，只有锦书和另一个从小跟着她的婆子。徐家拨来的几个下人，

眼神中的打量、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沈芷衣只当不见。新婚之夜，没有红烛高烧，

没有喧闹宾客前来闹洞房。窗外是寂静的夜，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显此处的冷清。

当同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红袍的徐知行推开新房的门走进来时，

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穿着不合身嫁衣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床沿，

头上盖着那块略显粗糙的红盖头，身影在跳跃的、并不明亮的烛光下，显得单薄而孤寂。

他脚步顿了顿，才缓步走近。没有立刻去掀盖头，而是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芷衣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慎，带着打量，或许，

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了然。片刻寂静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朗温和，

如同秋日傍晚微凉的风，吹散了屋内些许沉闷：“沈姑娘。”他没有称她“夫人”，

或许觉得此刻这个称呼过于讽刺。“仓促之下，府中诸多简慢，委屈你了。”他说道，

语气是真诚的，并无虚伪的客套。沈芷衣静默一瞬，自己伸手，缓缓将那块红盖头掀了下来。

烛光跃入眼帘，她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打量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君，

她未来命运所系的伙伴。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清瘦，面容称不上多么俊美，

却自有一股书卷浸润出的文气。眉眼干净，鼻梁挺直，唇色偏淡，此刻紧抿着，

显得有些严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神很稳，清澈而沉静，看向她时，没有惊艳，

没有失望，也没有寻常庶子可能有的愤懑或小心翼翼，只有一种平静的接纳和理性的评估。

“三公子言重了，”沈芷衣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同样平淡，听不出喜怒，“时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