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到来的第三天，林小溪开始为远行做准备。
她的行囊很简单：一个用了多年的旧书包，一个母亲从县城寄回来的帆布行李箱。
箱子是淡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但洗得很干净。
“多带几件厚衣服，省城冬天冷。”
祖母一边嘱咐，一边把叠好的毛衣塞进箱子。
那是她连夜改小的自己的旧毛衣，深红色，虽然款式老旧，但厚实暖和。
小溪安静地整理着行李，每放一件东西，都要掂量半天。
行李不能太重，毕竟要一个人坐长途车；但该带的又不能不帶。
这种精打细算的习惯，早己深入骨髓。
最让她纠结的，是那罐茶叶。
那是她亲手炒制的明前茶，装在透明的玻璃罐里，茶叶条索紧结，翠绿带毫。
她原本打算带到大学去，想家的时候可以泡一杯。
但临到装箱时，她又犹豫了——会不会太占地方？
同学们会不会笑话她土气？
“带上吧。”
祖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想家的时候喝一口，就像回家了。”
最终，小溪把茶叶罐小心地用衣服包裹好，放在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与之相伴的，还有祖母给的那个绣着茶叶图案的小布袋，里面装着一捧家门口的泥土。
“这是干嘛？”
小溪惊讶地问。
“老话说，水土不服的时候，泡一点家乡的土水喝，就好了。”
祖母神秘地笑笑，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小溪知道这没有科学依据，但还是郑重地收下了。
这不是迷信，而是祖母最朴素的牵挂。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人陆续送来各种礼物。
王大叔送来一双他妻子亲手纳的布鞋；春草偷偷塞给她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就连平时不太来往的邻居，也送来自家腌的腊肉、晒的干菜。
“省城东西贵，能省一点是一点。”
大家都这么说。
小溪一一记在本子上，谁送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为了日后还礼，而是为了记住这份情谊。
临行前夜，父亲特意从镇上赶回来。
他看起来又苍老了些，腰伤让他走路时微微佝偻着，但眼睛里有着难得的光彩。
“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
父亲塞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皱巴巴的钞票，“你妈在县城活多，请不了假，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小溪知道，这些钱是父母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说不定还有借来的部分。
她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点头。
那晚，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月光从木窗的缝隙漏进来，在泥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
她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茶香，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夜晚不多了。
离别的早晨终于到来。
天还没亮，祖母就起床做了丰盛的早饭：米饭、腊肉、荷包蛋，还有小溪最爱吃的酸菜。
但谁都吃得不多。
“路上小心，到了就给村支书家打电话。”
祖母一遍遍地嘱咐，“钱要放好，分几个地方放。
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小溪安静地听着，第一次觉得祖母的唠叨如此珍贵。
村口己经聚集了不少人。
春草红着眼眶，塞给她一包自己炒的瓜子：“路上吃。”
王大叔发动了摩托车：“我送你去车站。”
这是小溪第一次坐摩托车出远门。
她紧紧抓着后座，回头望去。
祖母站在那棵大榕树下，瘦小的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模糊。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祖母都会在那棵树下等她。
摩托车在山路上颠簸，风在耳边呼啸。
她忍不住再次回头，云溪村己经隐没在群山之中，只有那棵大榕树还依稀可见。
“别难过，放假就能回来了。”
王大叔大声说。
小溪点点头，把脸埋在外套领子里，不让风吹走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镇上的汽车站比想象中破旧。
几辆锈迹斑斑的长途汽车停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王大叔帮她把行李拿下来，又塞给她一袋橘子：“路上吃，别饿着。”
“谢谢王大叔。”
小溪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什么，你是咱们全村的骄傲。”
王大叔拍拍她的肩膀，“快上车吧，找个靠窗的好位置。”
车厢里己经坐了不少人。
小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行李放在脚边。
窗外，王大叔还站在那里，朝她挥手。
发动机轰鸣起来，汽车缓缓启动。
小溪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熟悉的街道一点点后退。
镇上的小学、常去的书店、卖豆花的老奶奶...这些熟悉的景象，都将成为记忆。
汽车驶出小镇，开始爬坡。
当它到达山顶时，小溪突然坐首了身体——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云溪村所在的谷地。
晨雾尚未散尽，村庄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她能看到那棵大榕树，能看到自家屋顶的青瓦，甚至仿佛能看到祖母还站在村口的身影。
“再见了，云溪村。”
她在心里轻声说。
汽车开始下坡，村庄消失在视野中。
小溪打开书包，拿出那个茶叶罐，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玻璃。
茶叶在罐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故乡在对她低语。
她想起春草即将到来的婚礼，想起茶山上即将开始的秋茶采收，想起祖母一个人在家时的孤单...这些她都将错过。
但当她抬起头，看见前方蜿蜒的山路，看见远山背后露出的广阔天空，心中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车窗外，风景开始变得陌生。
她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高架桥、隧道，看见了比镇上繁华得多的小城。
每一个新的景象，都在提醒她：你正在离开故乡，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
中午时分，汽车在一个服务区停下休息。
小溪拿出祖母准备的煮鸡蛋和烙饼，就着开水慢慢吃着。
周围是嘈杂的方言，她一句也听不懂。
这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要独自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
恐惧和期待交织在心头，让她既紧张又兴奋。
重新上车后，她拿出笔记本，认真写道：“9月3日，离家的第一天。
汽车己经行驶了西个小时，云溪村应该己经很远很远了。
但我带着家乡的茶叶，带着阿婆给的泥土，带着全村人的祝福。
这些重量，比行李更沉，但也让我更坚定。”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写道：“阿婆说，茶树只有根扎得深，才能长得好。
我相信，无论走多远，只要根还在云溪村，我就不会迷失方向。”
合上笔记本，她把额头抵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这条路通向的不仅是省城，更是她未知的明天。
行李箱底层的茶叶罐，随着车的颠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故乡在她耳边轻声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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