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乱葬孤魂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风刮在脸上，带着刀子似的疼。
沈清弦贴着墙根走，像一缕飘在暗巷里的影子，专挑那些连月光都照不透的窄路钻。
这些路她熟 —— 小时候跟弟弟捉迷藏，总爱往这种地方躲，如今却成了她逃出生天的唯一指望。
越往城外走，空气里的味道越怪。
泥土的腥气裹着一股腐臭，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那是死人独有的味道。
远处隐约传来车轮碾地的 “轱辘” 声，越来越远，最后没了踪影 —— 那是拉着沈家仆役尸体的板车，朝着乱葬岗去了。
她的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走得急，是因为怕。
怕前面那片埋满死人的荒丘，怕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变成冰冷的尸体，可脚却不听使唤地往前挪。
父亲塞给她的书缺了几页，张妈昨天还偷偷跟她说 “要帮老爷看好东西”，她总觉得，张妈一定把最重要的部分藏起来了。
城墙在夜色里像个黑沉沉的巨兽。
她找到一处塌了角的墙根，荒草长得比人还高，砖石上全是青苔。
她踩着砖缝往上爬，掌心被磨得火辣辣地疼，膝盖也磕出了血，冷风一吹，疼得钻心。
等她翻过去，“扑通” 一声摔进齐腰深的枯草丛里，才发现自己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抬头望去，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荒丘 —— 这里就是西郊乱葬岗。
月亮终于从云缝里钻出来，洒下点惨白的光，勉强照出这片土地的模样。
没有墓碑，没有坟茔，只有一个个挖得浅浅的土坑，有的被野狗刨开，露出半截白骨，有的连土都没盖全，破旧的草席裹着尸体，在风里抖得像招魂的幡。
腐臭味更重了，浓得化不开，清弦捂着鼻子，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攥紧了发间的素银簪，簪尾刺进掌心，疼得她脑子清醒了些。
远处传来 “呜呜” 的低吠，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 —— 是野狗，正围着一堆新土刨，嘴里还叼着块碎布，靛蓝色的，那是沈府仆役常穿的颜色。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
脚下时不时踩到硬邦邦的东西，是骨头，还是石头，她不敢看。
月光下，一张张脸在眼前晃 —— 有的睁着眼，有的闭着嘴，有的脸肿得变了形，可她还是能认出，那是府里帮着打理花草的老周，是给她缝过香囊的侍女碧珠……原来人死后，竟这么轻贱。
什么书香门第，什么世家风骨，到最后都成了乱葬岗里的一抔土，连块记名字的木牌都没有。
她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却猛地想起父亲的话 —— 活下去，找真相。
她咬着牙，把眼泪咽回去，目光在尸体堆里扫来扫去，找那个胖乎乎的身影。
终于，在一堆新尸旁，她看到了张妈。
张妈仰面躺着，脸还算完整，就是没了血色，嘴角凝着发黑的血。
她的手紧紧护在胸口，蜷着，像要把什么东西藏进骨头里。
清弦扑过去，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张妈……”泪水滴在张妈的衣襟上，冰凉一片。
她想碰一碰张妈的脸，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 她怕，怕那冰冷的触感，怕确认张妈真的没了。
可她不能怕，她记得张妈护着胸口的姿势，记得父亲说的 “缺失的书页”。
她咬着牙，去掰张妈的手。
那手硬得像铁，她用尽全身力气，指甲翻了，渗出血，才一点点把那交叠的手指分开。
月光下，张妈胸口贴着的地方，露出几页纸的边角 —— 纸张的颜色、质地，跟她袖袋里的书一模一样！
是《佞臣录》的后半部分！
张妈用自己的命，把这东西护下来了！
清弦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心里又酸又疼，却又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跳 —— 父亲的冤屈，或许真的能洗清。
她小心翼翼地去够那几页纸，指尖刚碰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干什么的！”
清弦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
她猛地回头，看见两个兵丁提着气死风灯，站在坡上，灯光首首地照在她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是守在这里的兵，防止有人来收尸，也防止有人来偷东西。
“深更半夜在这乱葬岗扒尸体？
肯定没好事！”
一个兵丁啐了一口，提着腰刀走下来，眼神里全是不耐烦。
清弦的脑子 “嗡” 的一声，一片空白。
被发现了！
要是被抓，她死了没关系，父亲用命换的书，张妈护着的纸，就全完了！
她下意识地挡在张妈尸体前，手紧紧按在袖袋上，嗓子干得发疼：“军…… 军爷，我找我姑姑…… 她前日病死了，家里穷，只能送这儿来…… 我想给她烧点纸钱……”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摸向发间的银簪 ——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用来防身的东西。
那兵丁走到她跟前，灯往她脸上凑了凑，看清了她的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淫邪：“哟，还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找姑姑？
我看你是来跟钦犯接头的吧！”
另一个兵丁也走过来，嘿嘿笑：“管她是来干什么的，先抓回去！
这细皮嫩肉的，正好……” 说着，伸手就往她肩膀抓来。
那只手又脏又糙，带着汗味，清弦只觉得一阵恶心。
就在那手要碰到她的瞬间，她猛地侧身，握着银簪，朝着那兵丁的眼睛刺过去！
她没学过武，全是凭着一股狠劲，一股不想死的劲！
“啊 ——！”
那兵丁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指缝里全是血。
银簪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沾了点红。
“妈的！
臭娘们敢动手！”
另一个兵丁急了，“唰” 地抽出腰刀，刀光在月光下闪着冷光，首劈向她！
清弦闭上眼，心想：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声极轻的 “咻” 响划破夜空。
一道黑影从旁边的乱石堆里飞出来，“啪” 地打在那兵丁的手腕上。
兵丁 “啊” 地叫了一声，腰刀 “铛啷” 掉在地上，他捂着手腕，只见一枚小石子嵌在肉里，血正往下流。
“谁？！
出来！”
两个兵丁又惊又怕，朝着黑影来的方向喊，手里的灯晃来晃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清弦也愣住了，睁开眼，看见乱石堆后站着个瘦小的身影，月光照在他身上，看着像个少年。
他就那么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像块融进黑暗里的石头，却让人不敢忽视。
两个兵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怕。
这乱葬岗黑灯瞎火的，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手段又这么怪，他们不敢再待。
“走！
去叫人！”
被刺了眼睛的兵丁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另一个兵丁捡起刀，扶着他，骂骂咧咧地跑了，很快就没了踪影。
危机过去了。
清弦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全是冷汗。
她看向那个救了她的少年，想道谢，也想问问他是谁。
可等她再看过去，乱石堆后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 那少年早就不见了，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她不敢再耽搁，赶紧俯身，从张妈怀里取出那几页纸。
纸被血浸得有些黏，还带着点余温，她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袖袋，跟那本书放在一起。
她最后看了一眼张妈，深深鞠了一躬：“张妈，谢谢您。
我一定会为沈家报仇，为您报仇。”
说完，她毅然转身，朝着跟兵丁相反的方向走，脚步踉跄，却走得很稳。
她知道，兵丁很快就会带着人来搜，这里不能待。
可心里又多了个疑问：那个少年是谁？
他为什么要救她？
是巧合，还是有人派他来的？
夜更沉了，风更冷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乱葬岗的黑暗里，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可她攥着袖袋里的书和纸，攥着掌心的伤口，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远方走。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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