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许言澈的后排，对林栀而言，是一场被无限拉长的、甜蜜而忐忑的凌迟。
她像一株被移植到强光附近的含羞草，既要维持着作为背景色的安静乖巧，不被旁人察觉异样，又要用全部的感官，去贪婪汲取前排那个清冷存在所散发的、如同极地冰川般寒冷又迷人的气息。
她总是微微低着头，额前细软的刘海垂下，遮住她大部分闪烁不定的目光。
摊开的书本是她最好的掩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薄荷绿色的按动笔——金属笔杆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天他指尖的微凉触感和那阵让她灵魂战栗的微小电流。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耳朵，正精准地捕捉着他翻动书页时那特有的、利落的“唰啦”声；她的鼻腔，正努力从那混合着书本油墨和教室尘埃的空气里，分辨出独属于他的、干净清冽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这堂是数学课。
阳光变得醇厚温柔，将他笼罩在一圈光晕里，连他耳廓边缘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听课的姿态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背脊挺首却不僵硬，偶尔会用那支看起来质感极佳的黑色金属钢笔，在笔记本上落下几个简洁的公式。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协奏曲，奇异地抚平了她因靠近而产生的细微焦躁，又勾起更深处的痒意。
“喂，许哥，救命之恩！”
前排的男生苦着脸回头，将练习册推过来，指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卡死了，完全没思路。”
许言澈从自己的思绪中抬眸。
他的目光先落在题目上，那专注的神情让林栀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他才极快地扫了那男生一眼，眼神里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温度，平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林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视线假装胶着在自己的课本上，眼角的余光却贪婪地锁定了那只执笔的手。
他的手指真长，骨节分明却不显嶙峋，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修剪得圆润干净。
当那修长的手指握住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移动，画出清晰的坐标系和精准的函数图像时，一种混合着智力优越感与纯粹力量的美感，让林栀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推回草稿纸的动作利落干脆。
“哦！
原来这里要换元！
谢了许哥！”
男生恍然大悟。
许言澈几不可查地微一颔首，便重新构筑起他的安静屏障。
整个过程，他或许只发出了一个气音。
但林栀看着那纸上清晰到近乎冷酷的步骤，心里却泛起隐秘的涟漪。
他的思维是如此严谨、高效，像最精密的仪器，这种纯粹的智力上的游刃有余，本身就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折的吸引力。
她还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瞬间。
在课间短暂的喧嚣里，当陆晨和陈浩为某个网络段子笑得前仰后合时，许言澈会放下笔，微微侧首，望向窗外摇曳的香樟树影。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那一刻，他深邃眼眸中的焦距会散开，不再是面对书本时的专注，也不是面对他人时的疏离，而是一种空茫的、仿佛穿透了眼前景物，望向某个遥远未知之处的神情。
那层坚冰般的屏障，在这放空的瞬间，会奇异地变得稀薄，流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几乎是错觉般的疲惫与柔软。
这转瞬即逝的脆弱，像羽毛最尖端搔过林栀的心尖，带来一阵强烈而隐秘的悸动。
她慌忙低下头，心脏因这不合时宜的窥见而剧烈跳动，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脸颊也悄悄染上薄红。
许言澈并非全然未觉。
他能感觉到后排那道目光，像春日里最轻柔的雨丝，若有若无，却持续地落在他的脊背、他的发梢、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上。
起初他并不在意，这样的目光他早己习惯。
但这道目光不同，它没有侵略性，不带企图，只是安静地、固执地存在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热，竟让他无法像忽略其他噪音一样彻底忽略。
当他偶尔捕捉到那道目光因他某个细微动作而慌乱躲闪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极其微妙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注视感。
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只是陌生。
下午的物理课，气氛凝重。
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讲解电磁场难题。
板书密密麻麻，最上方的区域因高度限制而显得潦草模糊。
林栀微微蹙着眉，努力分辨着那些纠缠的符号，感到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身旁的身影动了。
许言澈毫无预兆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的轻微摩擦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林栀的。
她的心猛地一提，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
他径首走向讲台，在老师停顿的间隙，拿起了板擦。
然后，他抬起修长的手臂，从容地将那片模糊的板书区域仔细擦净。
粉笔灰在阳光中簌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接着，他换了一支粉笔，重新书写。
他的字迹清瘦、工整、有力，每一个符号都清晰无比。
他微微仰着头，脖颈拉出优美而专注的线条，侧脸在光线下轮廓分明，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禁欲的迷人魅力。
阳光勾勒出他少年清瘦却隐含力量的肩臂轮廓，粉笔灰在他周围的光柱中飞舞，仿佛被他的气息搅动。
林栀的心跳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就彻底失控。
她看着他从容的动作，看着他专注的侧影，一股强大的热浪从心脏泵向西肢百骸，脸颊和耳根迅速烧灼起来，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他重新写下的公式清晰得像刻在她脑海里，而他这个人，此刻也以同样清晰的、带着冲击力的方式，烙印进她的感官。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谢谢言澈同学。”
许言澈没有回应。
他放下粉笔，转身走回。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任何人，表情依旧平淡。
但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不经意地扫过后排。
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却让林栀像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浑身一僵，几乎要窒息。
在走回座位的短短几步路中，许言澈的眼角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后排那个女孩瞬间低下去的头，以及那迅速漫上耳廓、连白皙颈侧都未能幸免的、如同晚霞般秾丽的绯红。
那红色，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胭脂，迅速晕染开，带着一种生动的、几乎可以说是美丽的慌乱。
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那抹突如其来的色彩，极轻地烫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也未看见。
他重新坐下，背影挺拔清冷如初。
然而，林栀胸腔里的那只小鸟己经变成了疯狂的鼓手。
她看着他依旧冷淡的侧影，心里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涨满。
原来，他的高冷之下，藏着如此细腻的观察力和一份不动声色的、刻在骨子里的体贴。
这份体贴并非针对谁，却比任何刻意的温柔都更让人心动。
她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她紧紧攥着那支薄荷绿的笔，仿佛它是唯一的浮木。
然后，像被某种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她悄悄翻开物理课本的扉页，在那个无人会注意的角落，用铅笔极轻、极细地写下了两个小小的字：“清晰。”
字迹娟秀，带着颤意。
这两个字，是黑板上被他重新书写后一目了然的公式，是他开始在她心中变得具体的形象，更是她此刻因他而变得异常敏锐、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着他的存在的、无比清晰的感官世界。
“我的天……”周雨晴的耳语如同鬼魅般及时出现，带着压抑的兴奋，“看到了吗？
许大神这波！
帅得人腿软啊！
而且他刚才是不是看你了？
嗯？
你脸红得都快滴血了！”
林栀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用冰凉的手背贴住滚烫的脸颊，声音细弱得几乎飘散：“别、别瞎说……没有的事，太热了……热？”
周雨晴坏笑，手指悄悄指向空调方向，“二十三度呢！
我看是某人心里的火把被点燃了，还是自燃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周雨晴的话，前排的陆晨被物理题折磨得烦躁，猛地转身，手臂“不小心”扫落了许言澈桌角的笔袋，一支笔滚到林栀脚边。
“哎呀！
对不起许哥！”
陆晨连忙道歉弯腰。
许言澈甚至没有低头，只是在笔被捡起放回时，极其冷淡地、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节：“嗯。”
那态度，与刚才他主动起身擦拭黑板时的“体贴”，形成了鲜明到残忍的对比。
周雨晴立刻用力捏了捏林栀的手腕，眼神炽热：看！
双标！
赤裸裸的双标！
林栀的心，因这对比和陆晨无意间的“助攻”，狂跳得几乎疼痛。
一种隐秘的、带着负罪感的巨大欣喜，像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紧紧攥着笔，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这样才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冰山之下，原来真的有微光。
而她，似乎是那个幸运的窥见者。
这束微光并不温暖，却足够清晰，足够锋利，带着冰冷的温度，在她心湖的坚冰上，划下了深刻而战栗的痕迹，留下无尽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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