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坊市，是青云宗光辉形象下的阴影角落。
这里没有白玉铺就的道路，只有泥泞不堪的土路，混合着不知名的污秽，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两侧是歪歪扭扭的木质或茅草棚户，偶尔有几间稍显齐整的石屋。
来往之人，多是面色麻木、气息微弱的杂役弟子，或是些衣衫褴褛、眼神闪烁的散修。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的怪味、廉价灵食的油烟，以及一种深植于底层的、为生存而挣扎的绝望气息。
卢川花了一两银子，在坊市最边缘租下了一个仅能容身的破旧木屋，西面漏风，屋顶漏光。
剩下的二十九两银子，是他全部的，也是最后的资本。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在坊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观察，倾听。
他看到杂役弟子为了几块下品灵石的任务酬劳，争得面红耳赤；看到散修为了一株年份稍好的药草，与摊主锱铢必较；也看到有人因为突破无望、资源耗尽，在角落里酗酒等死。
“灵石……一切都是灵石……”没有灵石，连呼吸这青云宗地界的空气，都显得如此奢侈。
他也尝试去找活干。
但搬运物资、清理兽栏之类的重活，报酬低得可怜，且需要灵力支撑，他一个凡人，根本竞争不过那些哪怕只有炼气一二层的杂役。
稍微轻松点的，如药童、丹房助手等，要么需要门路，要么需要专业知识。
他这二十九两银子，在修仙坊市里，甚至连一块最垃圾的下品灵石都换不到——这里根本没人认凡俗金银！
走投无路。
夜色深沉，卢川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己然缩水到二十八两的银子（几日啃干粮的花费）。
木屋外寒风呼啸，如同鬼哭。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父母的期望，仙门的嘲讽，未来的迷茫，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骗子……都是骗子……”他喃喃自语，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就在这时，隔壁木屋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牛老三！
上次借的三两‘灵砂’，说好三天还，这都第五天了！
利钱呢？！”
一个粗哑的声音吼道。
“虎哥，再宽限两天，就两天！
等我卖了这批兽皮，一定连本带利还上！”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哀求。
“宽限？
老子不用修炼？
不用吃饭？
今天不还钱，就拿你这条胳膊抵债！”
灵砂？
卢川心中一动。
他知道这是一种比下品灵石更低级的能量货币，蕴含灵气稀薄，多用于底层修士间的零星交易。
一两灵砂，约等于百分之一块下品灵石。
争吵还在继续，伴随着推搡和物品摔碎的声音。
卢川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揪着一个干瘦汉子的衣领，唾沫横飞。
那干瘦汉子，正是住他隔壁的、以狩猎低阶妖兽为生的散修，大家都叫他老皮。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卢川混乱的脑海。
借贷！
凡间有印子钱，有当铺，为何这修仙底层，不能有？
老皮有明确的还款来源（兽皮），只是暂时周转不灵。
而那牛老三，看似凶恶，实则也只是在追讨自己的正当权益。
这里面，有需求，也有风险。
卢川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他想起了那本被他视为耻辱、来自骗子师父的《江湖骗术大全》，里面就记载了种种关于放贷、收债、控制风险的手段！
虽然那是凡间的伎俩，但道理，或许是相通的！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争吵的两人都是一愣，看向他。
“两位，且慢动手。”
卢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尽管他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他一个凡人，介入两个低阶修士的纠纷，无异于火中取栗。
“哪里来的小崽子？
滚开！”
牛老三瞪着眼喝道。
卢川没有退缩，目光看向老皮：“皮老哥，你欠这位好汉多少？”
老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三……三两灵砂，利钱……利钱还没算。”
卢川转向牛老三：“这位好汉，三两灵砂，折算成凡俗金银，不过三十两银子。
为这点钱，断人一条谋生的手臂，是否太过？
况且，他若残了，你这账，可就真的成了死账。”
牛老三一愣，似乎被说动了些，但依旧蛮横：“那你说怎么办？
老子总不能白借吧！”
“自然不能白借。”
卢川从怀里掏出那最后的二十八两银子，这是他全部的家当，“这二十八两银子，我先替皮老哥垫上，抵那三两灵砂的本钱。
不足的二两，算我欠你的。
至于利钱……”他看向老皮：“皮老哥，你预计那批兽皮，能卖多少？”
老皮急忙道：“至少……至少能卖五两灵砂！”
“好。”
卢川点头，对牛老三道，“皮老哥的兽皮卖出后，优先偿还我的二两垫款，然后，再付你约定的利钱。
如何？”
他这个方案，相当于自己承担了部分风险和垫资，缓和了双方的矛盾，也给了老皮喘息之机。
牛老三眯着眼打量卢川，似乎在权衡。
一个凡人小子，竟敢插手修士之事，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看了看卢川手中那白花花的银子（在凡间是硬通货），又看了看一脸期盼的老皮，哼了一声：“小子，你倒是会做人。
行，老子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子！
不过，他要是卖不出灵砂，或者跑了，这钱，可得算在你头上！”
“可以。”
卢川咬牙应下。
这是一场赌博。
牛老三一把抓过银子，掂量了一下，又警告性地瞪了老皮一眼，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老皮瘫坐在地，大口喘气，对卢川千恩万谢：“小兄弟……不，卢小哥！
多谢！
多谢你！
等兽皮卖了，我一定第一时间还你钱！”
卢川将他扶起，沉声道：“皮老哥，救急不救穷。
这次我帮了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回到自己的木屋，卢川后背己被冷汗湿透。
二十八两银子，他最后的倚仗，就这么赌了出去。
成了，或许能打开局面；败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只能饿死在这异乡。
接下来的两天，卢川度日如年。
他密切留意着老皮的动向，心中那架无形的算盘，第一次为了生存而疯狂拨动，计算着各种可能。
第三天傍晚，老皮兴冲冲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
“卢小哥！
卖了！
卖了五两灵砂！”
老皮将布袋塞到卢川手里，里面是五块闪烁着微弱光芒、比米粒稍大的晶体，这就是灵砂。
“这是还你的二两垫款，这是约定的利钱，半两灵砂！
多出来的，是老哥我一点心意！”
卢川看着手中那五块半灵砂，相当于零点零五五块下品灵石。
不多，甚至很少。
但这一刻，这微不足道的灵光，却仿佛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照亮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布满荆棘却充满可能的路！
他赌赢了！
不仅仅赢回了本金和微薄的利润，更验证了一个模式的可行性！
在这修仙底层，存在着巨大的、未被满足的金融需求！
而他，一个被仙门拒之门外、身无长物的凡人，或许能凭借凡间的智慧和胆识，在这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规则”！
他将那半块灵砂推还给老皮：“皮老哥，心意我领了，规矩不能坏。
说好多少，就是多少。”
他收起那二两灵砂的“本金”和半两灵砂的“利息”，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灵气波动，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仙路用钱铺是吧？
好！
那我就先成为一个，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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