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连着偷换了两次牌,桌上的零钱像小山似的往他面前堆。
那会儿的赌局,大多是一块两块地押,五块十块就算大额了,五十、一百的更是少见。
可那天,老爹面前的钱愣是堆得冒了尖。
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把将我拽了过来!
将我那条埋汰得发亮的线裤脱下来,三两下系紧裤脚,就往里面塞钱。
纸币窸窸窣窣地往里钻,硬币叮当响!
没多久,那条松松垮垮的线裤就被撑得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坠在他手里。
我站在桌腿边,仰着头看他。
那是我头一回见那么多钱,也头一回见老爹那样!
嘴角咧到耳根,眼里全是光,可那光里藏着的贪念,像饿狼盯着肥肉,看着有点吓人。
我以为赢了这么多,他该收手了。
可赌徒哪有见好就收的?
老爹喘着粗气,又把大半钱推了出去,押了上去。
发完牌后,他趁庄家看牌的空当,飞快地在桌下跟我换了牌!
把要换掉的废牌塞进我棉袄内兜,捏了捏我的胳膊,意思是让我等会儿处理掉。
开牌的时候,周围人全屏住了呼吸。
老爹亮牌的瞬间,有人骂娘,有人拍桌子!
他又赢了。
就在他咧着嘴,伸手去搂那堆新赢的钱,想往线裤里塞时,一只黢黑的大手“啪”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背上全是青筋,还带着一个蝎子的纹身!
大手像铁钳似的,把老爹的手死死按在桌上。
“这位兄弟,”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是赌场里看场子的李疤脸!
他斜着眼睛看着老爹,嘴角的疤跟着动,“你这手气,也太顺了点吧?”
老爹的脸“唰”地白了,手开始发颤,却还强撑着笑:“疤……疤哥,运气好,运气好……”李疤脸没说话,眼睛扫过桌上的牌,又慢悠悠地看向我,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得我脖子后面首发凉。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死死按住内兜里的那张牌,心“砰砰”跳得像要炸开。
李疤脸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发黄的牙,冲坐庄的青年扬了扬下巴:“小龙,验牌!
老子倒要看看,这牌里是不是有啥问题。”
那叫小龙的青年不敢怠慢,赶紧拿起桌上的扑克一张张翻查。
没一会儿,他脸色一变,举起一张牌喊道:“疤哥,多了张黑桃二!”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发出一阵骚动。
我老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噗通”一声趴在桌上,后背微微耸动,任由李疤脸按着他的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你个小逼崽子!”
李疤脸猛地松开手,一脚踹在我老爹的腿上,老爹“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敢在老子的地盘出千,活腻歪了是吧?
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
周围的赌徒早就停了手,一个个围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嘴里说着“活该早就看出不对劲”的话,愣是没一个人上前劝说。
我看着老爹被两个精壮的汉子架着胳膊拖出去,他的脑袋耷拉着!
装钱的线裤也被抢走了,看着己经吓傻了的老爹,不知道为啥,我当时没哭,也没喊,就跟着人群后面走出了超市。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破棉袄的老头,坐在一个牌桌旁边,正盯着我看。
他头发花白,脸上全是皱纹,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异常的明亮!
见我望过去,突然冲我咧嘴一笑,那眼神怪怪的,像是看着啥稀罕宝贝。
这老头就是我师父。
他不爱听我叫他师父,总让我喊爷爷!
我偏不,还跟他犟了好久,最后他也没辙,就让我叫他老徐头了。
说回当时,老爹被拉进超市旁边的胡同里,那几个汉子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砸。
一开始老爹还能嗷嗷叫两声,没过几分钟,就只剩哼哼了。
我站在胡同口,离得不远,能看清他满脸是血,抱着头蜷缩在雪地里,像只被打蒙了的野狗。
雪花落在他脸上,和血混在一起,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印记。
西北风刮过胡同,带着呜呜的响,像是在哭。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
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不疼,也不慌!
就觉得眼前这一幕,跟老爹平时打我骂我的时候,有点像,又有点不一样。
首到老徐头从赌场里走guo来,往我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我才猛地回过神,手一抖,红薯掉在了地上。
不是我不想要那烤红薯,是我的手早就冻麻了,指尖僵得连弯都弯不了。
我也不知道在胡同口站了多久,雪花落了满身,像裹了层冰壳。
李疤脸带着人早走了,赌场里的喧闹声隔着墙传过来,忽远忽近。
老徐头把掉在雪地里的红薯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雪,又攥住我的手,把红薯硬塞进我掌心。
那点温热猛地钻进皮肉里,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有股暖流顺着胳膊往心里钻,冻僵的骨头缝里都透着点酥麻的暖意。
他抬头看了眼躺在雪地里的老爹,他一动不动,身上也己经落了层薄薄的雪,像盖了床破棉被。
老徐头叹了口气,问我:“小家伙,他是你爹?”
我点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是。”
“要不……送他去医院看看?”
老徐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谁。
我望着老爹,他还是一动不动,脸埋在雪里,只露出半只耳朵。
新下的雪落在他身上,慢慢积厚,我那时啥也不懂,就觉得他许是累极了,睡着了。
我又点了点头。
老徐头没再多说,转身往街口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拦着辆红色的出租车回来。
司机一开始嫌晦气,不想拉,老徐头塞了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又说了好些好话,才把人劝动。
两个大男人把老爹抬上车时,他软得像团棉花。
我坐在后座,看着身边一动不动的老爹,心里空空的,啥想法也没有。
到了医院,医生护士忙忙活活地推去抢救,老徐头拉着我在走廊里等。
消毒水的味呛得人难受,我缩在长椅角落,看着墙上的钟一圈圈转。
没过多久,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对着老徐头摇了摇头,说了些啥。
老徐头听完,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没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老爹断了三根肋骨,有一根刺穿了肺,送到医院时早就没气了。
就这么着,我赵德芳,七岁这年,连那个不靠谱的老爹也没了。
成了真正没人要的孤儿。
老徐头拉着我的手走出医院,外面的雪还在下。
他问我:“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母亲呢?”
我又摇了摇头!
老徐头又问道“那你跟着我?”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雪!
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刚才塞给我的红薯,带着点不那么真切的暖。
我没说话,只是跟着他往前走,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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