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粗糙,摩擦着手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陆青崖屏住呼吸,身体在狭窄的井筒中缓缓下降,耳边只剩下绳索摩擦井沿的“沙沙”声和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
上方井口的那一点天光,迅速收缩成一个模糊的、惨白的小圆点,仿佛随时都会被下方涌上来的浓稠黑暗吞噬。
越往下,那股腐朽的腥臭气息越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钻进鼻腔,首冲脑门,让人阵阵作呕。
井壁湿滑冰冷,布满黏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菌类,偶尔能摸到一些深嵌在砖石缝隙里的、坚硬冰冷的碎骨,不知是牲畜的,还是……他不敢细想。
玄胤老道在他下方约一丈处,动作异常稳健,如同猿猴般交替下滑,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只有他腰间那串小石头偶尔碰撞,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深井中,竟成了唯一能让人心安的节奏。
下降了约莫五六丈深,依旧不见底。
黑暗如同活物,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煤油灯的光晕只能照亮身周一小片区域,光线之外,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小心些,快到地方了。”
下方传来玄胤老道压得极低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青崖精神一振,凝神向下望去。
灯光勉强照见,井壁到了此处,似乎不再是规整的砖石结构,而是变成了粗糙开凿的岩石。
也正在这时,他感觉脚下一空,不再是紧贴着井壁。
“到底了?”
他心中一松,随即又立刻绷紧。
因为落脚处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种半硬不软、带着弹性的东西,踩上去发出“噗嗤”的轻微声响,同时那股腐臭味几乎达到了顶点。
他连忙将煤油灯放低照去。
灯光所及,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这里并非井底,而是一个被人工开凿出来的、约莫一间屋子大小的地下洞窟。
井道在此处与洞窟顶部相连。
而他脚下踩着的,是厚厚一层堆积的腐烂物——有枯枝败叶,有动物的毛发骨骸,甚至还有一些辨认不出原状的、黑乎乎的东西,混合着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污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娘的,是那畜生的窝。”
玄胤老道啐了一口,他也落在了这层腐烂堆积物上,眉头紧皱,用竹杖拨拉着西周。
洞窟内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在堆积物的边缘,隐约可以看到坚硬的岩石地面。
“看那里。”
玄胤老道用竹杖指向洞窟的一个角落。
陆青崖举灯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在那个角落里,散落着几片破碎的、沾满污秽的布条,看颜色和质地,依稀是之前那黑影——“尸猁”所穿。
而在布条旁边,赫然有几道清晰的、带着泥水的爪印,延伸向洞窟更深处的黑暗。
“它往里跑了。”
陆青崖低声道,握紧了手中的硬木棍。
“跑不了多远。”
玄胤老道眼神锐利,扫视着整个洞窟,“这地方不对劲,阴煞之气极重,但又隐隐透着一股……堂皇正大之意,怪哉,怪哉。”
经他提醒,陆青崖也隐约感觉到一种矛盾。
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和腐臭,让人极不舒服,仿佛置身古墓深处。
但在这股阴煞之气的底层,似乎又流淌着一丝极其微弱、却难以忽视的厚重与苍凉,如同沉睡的巨兽无声的呼吸。
两人踩着令人作呕的堆积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爪印延伸的方向走去。
洞窟并不大,走了约莫十几步,前方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工修砌的拱形门洞,门洞内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
而在门洞两侧的岩壁上,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壁画。
壁画风格古拙,色彩剥落严重,但大致能辨认出描绘的是一些身着宽袍大袖、姿态各异的人物,似乎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或是在朝拜着什么。
壁画中的人物面容模糊,但动作间透着一股庄严肃穆。
“这壁画……风格不似明清,倒有些汉唐遗风,甚至更古。”
陆青崖仔细辨认着,他家学渊源,对古物断代略有心得。
玄胤老道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门洞上方一块略显平整的岩石上。
那里,刻着两个巨大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古篆字。
**“镇幽”**两个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仿佛蕴含着某种镇压邪祟的意志。
“镇幽……”陆青崖喃喃念道,心中疑窦丛生。
父亲笔记中是“九幽”,这里却是“镇幽”,一字之差,意义可能截然不同。
是镇压九幽?
还是另有所指?
“先进去再说,那尸猁带着铃铛,不能让它跑了。”
玄胤老道当先一步,迈入了拱形门洞。
门洞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甬道开凿得颇为规整,两侧岩壁光滑,显然是花费了大力气。
空气中那股腐朽气息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的土腥味和石头特有的冰冷。
甬道不长,走了不到二十步,前方豁然开朗。
又是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呈圆形,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
空间的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具巨大的石棺!
石棺通体由青灰色岩石雕成,样式极其古老,棺盖与棺身严丝合缝,仿佛本来就是一个整体。
棺椁表面光素无纹,没有任何雕饰,只在棺首的位置,刻着一个与门外相似的、却更加复杂的符号,隐隐与陆青崖父亲笔记最后一页那个朱砂图案有几分神似。
而在石棺的西周地面上,以某种特定的规律,镶嵌着九盏早己熄灭的青铜灯盏,灯盏造型奇特,如同张口的兽首。
最让人心惊的是,在石棺的旁边,趴伏着一道黑影,正是那只“尸猁”!
它似乎耗尽了力气,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它的爪子,却死死地按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那物事的形状,赫然与陆青崖得到的那枚“幽冥铃”一般无二!
“果然在这里!”
玄胤老道眼神一凝,正要上前。
突然,那原本蜷缩不动的尸猁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惨绿色的幽光,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呜呜”低吼。
它似乎极为畏惧那具石棺,不敢靠近,却又舍不得爪下的铃铛。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叮——!”
一声低沉沙哑的铃响,毫无征兆地在这地下空间中回荡起来!
声音并非来自尸猁爪下的铃铛,而是来自陆青崖的身上!
是他藏在怀中暗格里的那枚铜铃,竟然自行震动,发出了声响!
铃声响起的同时,那具原本死寂的巨大石棺,棺盖与棺身相接的缝隙处,猛然渗出一缕缕浓郁如墨的黑气!
黑气翻滚着,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西周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石棺周围那九盏熄灭的青铜灯盏,其中靠近尸猁的三盏,灯芯“噗”地一声,竟然自行燃起了豆大的、幽绿色的火焰!
绿光映照下,那翻滚的黑气仿佛变得更加活跃,整个空间的温度骤然下降,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笼罩了陆青崖和玄胤老道。
“不好!
棺中煞气被幽冥铃引动了!”
玄胤老道脸色剧变,疾声喝道,“快!
阻止它!
不能让煞气完全溢出!”
他话音未落,那尸猁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惨绿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它非但没有逃离,反而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猛地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后腿一蹬,竟带着爪下的那枚铃铛,化作一道黑箭,不管不顾地朝着陆青崖扑了过来!
腥风扑面!
陆青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恶意锁定了自己,那尸猁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将手中的硬木棍向前猛地一抡!
“砰!”
木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尸猁的腰腹部位,却发出了一声如同击中败革的闷响。
尸猁发出一声痛楚的嘶叫,前冲的势头一滞,但它爪子上那枚被油布包裹的铃铛,却因这一击脱爪飞出,“哐当”一声,滚落到了那具正在渗出黑气的石棺旁边!
而陆青崖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发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怀中的那枚铜铃再次“叮”地震动了一下。
两枚幽冥铃,一枚在棺旁,一枚在他怀中,似乎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石棺缝隙中渗出的黑气更加浓郁,另外两盏青铜灯盏也随之“噗噗”燃起绿焰。
五盏幽绿的灯火,环绕着黑气翻滚的石棺,将这片地下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那尸猁落地后,看了一眼滚到棺旁的铃铛,又畏惧地看了一眼翻滚的黑气,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转身就要往甬道逃窜。
“孽畜!
还想走!”
玄胤老道岂容它逃脱,只见他并指如剑,在空中虚划一道,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猛地朝那尸猁逃窜的方向一指!
“敕!”
他腰间那串小石头中的一颗土黄色石头应声飞出,带着一股沉重的破风声,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了尸猁的后腿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尸猁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一条后腿瞬间扭曲变形,但它求生欲极强,竟拖着断腿,速度不减,一头扎进了来时的甬道黑暗之中,只留下一连串痛苦而怨毒的嘶鸣在洞窟中回荡。
玄胤老道也顾不上追赶,他快步走到陆青崖身边,脸色凝重地看着那具黑气越来越盛的石棺,以及棺旁那枚静静躺着的幽冥铃。
“小子,麻烦大了。”
老道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两枚幽冥铃彼此呼应,惊醒了这‘镇幽棺’里沉睡的东西。
若不加以制止,一旦棺中煞煞完全苏醒,冲破禁制,这长沙城……怕是都要不得安宁!”
陆青崖看着那五盏幽绿灯火映照下、黑气如同活物般扭动的石棺,感受着怀中铜铃传来的阵阵冰凉悸动,又想起父亲失踪的谜团和笔记上的“九幽”二字。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煞气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玄胤老道:“道长,我们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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