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悬在锦缎盒盖上方，微微颤抖。
三个月了，她几乎忘记了华服美饰是什么模样，终日与素袍和冰冷的仪器为伴。
盒中会是什么？
另一套宽大的、便于“实验”的衣物吗？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刹那间，仿佛有月华流淌而出，盈满了略显清冷的实验室。
盒内并非她想象中任何朴素的衣物，而是一件流光溢彩的衣裙。
主体是极淡的、近乎银白的浅紫色，如黎明前最纯净的天际。
衣料不知是何物织就，柔软垂顺，却隐隐泛着珍珠般细腻的光泽，光线流转间，似有星屑在其中无声闪烁。
裙摆并非繁复层叠，而是简洁流畅的剪裁，只在边缘用稍深一点的同色丝线，绣着极其精致的、蜿蜒的缠枝莲纹，清雅绝尘。
旁边还放着一套与之相配的、质地通透的紫玉头面，款式同样简约，却灵气逼人。
“这……”苏玲珑怔住了，几乎不敢伸手去碰触，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玷污了这份美好。
“这是……给我的？”
“嗯。”
谢无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三日后的‘百花诞’，京城适龄闺秀皆会出席。
你需要一件合适的礼服。”
百花诞！
苏玲珑当然知道这个皇室举办的、名义上为赏花，实则为各家千金展示才貌、甚至可能被皇室选看的盛大宴会。
往年，她永远是角落里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臃肿丑陋的背景板，承受着无声的怜悯和肆意的嘲笑。
让她去百花诞？
穿着这样的衣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三个月非人的“改造”，她知道自己瘦了，很多。
原本紧绷得勒出红痕的素袍如今空空荡荡，脸上的轮廓清晰了，皮肤虽然还残留着一些浅淡的痘印，但不再油腻暗沉，变得细腻了许多。
可……这就够了吗？
够站在那些精心打扮、环肥燕瘦的贵女中间吗？
“我……”她张了张嘴，自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谢无争没有安慰，只是递过来一面清晰度远超寻常铜镜的、光可鉴人的琉璃镜。
“看看你自己。”
苏玲珑迟疑地接过镜子，鼓足勇气抬眼望去。
镜中的少女，陌生得让她心惊。
曾经圆盘似的大脸，如今显出了秀气的鹅蛋轮廓，下颌线条流畅清晰。
因为消瘦，原本被肥肉挤压得细小的眼睛，此刻显得大而明亮，虽然还带着一丝怯懦，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墨玉，澄澈有神。
鼻梁挺翘了，嘴唇也有了姣好的形状，虽然唇色还有些淡。
皮肤是健康的白皙，那些顽固的痘痕痘印淡化成几乎可以忽略的浅影。
她不再是那个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厌恶的丑女。
眼前的少女，清瘦，秀美，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脆弱的灵气，如同被精心雕琢过的璞玉，初绽光华。
“这是我？”
她不敢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而陌生。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眶发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三个月的痛苦、挣扎、汗水与泪水，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基因药剂优化了你的代谢和再生能力，脂肪重新分布，皮肤基底得到修复。
这是你基因潜力被引导后的正常结果。”
谢无争用他那一贯冷静的、近乎学术的语气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成果，“但这只是开始。
百花诞，是验证第一阶段成果，并开启下一阶段的关键节点。”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你需要走出去，面对那些人。
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斩断过去。”
苏玲珑握紧了手中的琉璃镜，指节泛白。
斩断过去……是的，她需要让那些曾经嘲笑她、践踏她的人看看，她苏玲珑，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定义的废物和丑女！
三日后，百花诞。
皇家园林内，百花争妍，姹紫嫣红。
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各家千金使尽浑身解数，争奇斗艳。
太子作为皇室代表，自然也在场，被一群谄媚的官员和试图引起他注意的贵女簇拥着，言笑晏晏，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矜贵非凡的储君。
“听说苏家那个……今天也会来？”
有贵女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看好戏的期待。
“她？
她还有脸来？
不怕把花都吓蔫了？”
旁边的小姐用手帕掩着嘴，吃吃地笑。
“谁知道呢，许是那个救她的怪人给了她什么勇气吧？”
议论声细碎而恶意，在人群中悄然传播。
就在这时，入口处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众人下意识地望去，然后，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繁花的间隙，洒落在那个缓缓走入园中的少女身上。
一袭浅紫流银的长裙，衬得她身姿窈窕，步履轻盈。
原本臃肿的身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玲珑曲线。
墨黑的长发半挽，簪着那套通透的紫玉头面，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几分弱不胜衣的风致。
她的脸，清丽脱俗，眉眼如画，肌肤在日光下莹润生光。
她没有像其他贵女那样浓妆艳抹，只是薄施粉黛，却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天然韵味。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初临此种场合的微怯，却更显得我见犹怜。
这是谁？
京城何时出了这样一位绝色？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同样的疑问。
他们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哪家有这样一位小姐。
太子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触及那道身影时，骤然定住。
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酒液洒出些许都未曾察觉。
这女子……竟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美人都要动人心魄。
苏玲珑感受到西面八方投射来的、混杂着震惊、探究、嫉妒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沁出细汗。
她强迫自己挺首脊背，按照谢无争教导的、调整过的步态，缓缓向前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过去上。
终于，有人认出了她，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锐的抽气声。
“她……她是苏玲珑？！”
“不可能！
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真的是她！
你看那眼睛的轮廓……天啊！”
惊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方才还议论着她该如何出丑的人们，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怀疑、嫉妒、难以置信……尤其是之前笑得最大声的那几位，脸色更是青白交加。
太子脸上的惊艳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堪。
他死死盯着苏玲珑，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那个被他当众弃如敝履的肥硕丑女，怎么会变成眼前这个清丽绝伦的美人？
苏玲珑没有去看太子，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落在了人群外围，那个始终安静站立着的青袍男子身上。
谢无争依旧提着那个金属箱，神情淡漠，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唯有在苏玲珑看向他时，他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却给予了她无声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带着酸意和刻意挑刺的声音响起：“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大小姐。
三个月不见，倒是……‘清减’了不少啊。”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家的那位公子，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神却在苏玲珑身上逡巡，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只是不知，这身皮囊变了，内里那点……草包学问，可有长进？
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
这话恶毒而刻薄，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苏玲珑惊人的美貌，拉回到了她“废物”的本质上来。
不少人也露出了然和看好戏的神情，是啊，变美了又如何？
脑子里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改变。
苏玲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谢无争。
谢无争缓步上前，挡在了苏玲珑身前半步的位置。
他没有看那尚书公子，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琉璃薄片的物件。
他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
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而出，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幅清晰无比、栩栩如生的立体影像（全息影像）。
影像中，赫然是三个月前，寒水湖畔，那个体重近两百斤、满脸痘痕浮肿、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神绝望的苏玲珑！
“啊！”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这栩栩如生的“丑态”与眼前亭亭玉立的美人形成惨烈对比，冲击力巨大。
太子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谢无争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响起，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园林中：“我爱的，从来都不是她蜕变后的容颜。”
他的目光落在影像中那个丑陋而绝望的少女身上，那眼神，是所有人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与肯定。
“而是这个，即便身处绝境，被所有人抛弃践踏，依旧蕴含着不屈潜力，愿意抓住我伸出的手，愿意承受刮骨剜肉之苦，也要挣扎着向上生长的——最初的她。”
他顿了顿，转向脸色煞白的尚书公子，以及那些面露惊惶的曾经嘲笑者，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你们所说的‘草包’……”他手指再点，琉璃薄片上迅速闪过几行复杂晦涩的符号和公式（模拟的科学数据或理论），“她在这三个月里，掌握的知识，理解的世界运行规则，恐怕是你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其皮毛的。”
“她的潜力，她的未来，早己与你们，不在同一个维度。”
全场死寂。
阳光依旧明媚，百花依旧芬芳，但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苏玲珑站在谢无争身后，看着他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撑起的一片不容侵犯的天地，看着他以最首接、最震撼的方式，将她从过去的泥沼中彻底打捞而起，并赋予了全新的、更高的起点。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屈辱和绝望，而是滚烫的、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动容与某种喷薄欲出的情感。
她看着谢无争冷静的侧脸，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终于变得清晰无比。
谢无争收起琉璃薄片，影像消失。
他不再理会那些呆若木鸡的众人，转身，向苏玲珑伸出手。
“我们走吧。”
他的手掌干净，指节分明，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微凉气息。
苏玲珑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微颤的、却充满了新生的力量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两只手紧紧相握。
他牵着她，再一次，在无数道复杂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有太子的悔恨不甘，有众人的震惊骇然，有尚书公子等人的灰败惊恐——从容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片繁花似锦，却人心浮动的皇家园林。
走向属于他们的、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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