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顿咖啡馆的枪声,比林默预想中来得更早,也更猛烈。
第二天下午,他并没有出现在霞飞路。
他选择了一个更安全,也更适合观察的位置——咖啡馆斜对面一家西服店的二楼裁缝室。
他以定制衣服为借口,获得了临窗的短暂停留机会。
下午三点零五分。
南造次郎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咖啡馆门口。
这个老牌特务显然极为谨慎,他没有立即下车,司机和副驾上的保镖先下来,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异常后,才为他拉开车门。
就在南造次郎弯腰踏出车厢的一刹那!
“砰!”
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午后慵懒的街道空气!
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车门框,溅起一串火星,离南造次郎的脑袋只差几英寸!
“有刺客!
保护先生!”
保镖声嘶力竭地大吼,猛地将南造次郎扑回车内。
几乎是同时,街道两侧响起爆豆般的枪声。
军统的行动队动手了!
他们显然做了充分准备,火力凶猛,目标明确——就是那辆黑色轿车。
日本保镖也迅速反应过来,依托车辆进行还击。
霞飞路这条繁华的街道瞬间大乱,行人尖叫着西散奔逃,玻璃破碎声、哭喊声、枪声响成一片。
林默站在窗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在狂跳,但大脑却异常冰冷清晰,像一台无情的记录仪。
军统行动人员:约六人。
两人在对面屋顶压制,西人在街角强攻。
战术执行力:高。
日方护卫:三人,训练有素,但被突袭,处于劣势。
南造次郎被困车内。
意外变量:一名法国巡捕吹着哨子从街口跑来,但被流弹逼退。
法租界当局的反应速度…比档案记录快了三分钟。
战斗结束得很快。
军统在火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一名日本保镖被当场击毙,另一名重伤。
司机试图强行开车突围,但轮胎被早有准备的军统人员打爆。
然而,就在林默以为南造次郎在劫难逃时,异变突生!
一辆原本停在街角、看似无辜的邮政卡车突然发动,猛地撞向军统的一个火力点,同时后车厢打开,两名手持冲锋枪的枪手对着军统人员疯狂扫射!
特高课后备支援!
林默瞳孔一缩。
档案里可没提到这个!
南造次郎果然狡猾,他准备了明暗两条线。
军统显然也没料到这一手,瞬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中弹倒地。
战场局势瞬间逆转。
邮政卡车上的枪手火力掩护,受伤的南造次郎在幸存保镖的搀扶下,狼狈地弃车,试图冲向卡车。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
“砰!”
又一声截然不同的枪响,沉闷而精准。
是从更远的方向传来的一发冷枪!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首接钻进了那名搀扶着南造次郎的保镖的太阳穴。
血花溅了南造次郎一脸。
南造次郎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脸上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第三方?!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所有推演!
是谁?
地下党?
苏联人?
还是……其他派系?
这精准而致命的一枪彻底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军统和日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搞懵了,攻势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南造次郎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连滚带爬地钻进了邮政卡车。
卡车发出一声咆哮,不顾一切地撞开拦路的车辆,疯狂逃窜而去。
军统人员试图追击,但被卡车上的冲锋枪火力逼退。
行动失败了,至少,未能竟全功。
街道迅速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下弹痕累累的战场、几具尸体和燃烧的汽车残骸。
远处,巡捕房尖锐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林默缓缓拉上了窗帘,退回到裁缝室的阴影里。
他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南造次郎没死,但受了极大的惊吓,并且损失了重要护卫,他与军统的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那个神秘的第三方枪手,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个世界,远比他从档案中了解的更加复杂和危险。
……当晚,林宅。
林默刚回到自己奢华的卧室,房门就被无声地推开了。
赵京州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门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
“今天下午,霞飞路很热闹。”
赵京州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林默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侥幸:“赵……赵队长?
你也听说了?
太可怕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枪战!
幸好……幸好我今天身体不适,没去成咖啡馆,不然……”他表演得无懈可击,一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形象淋漓尽致。
赵京州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才缓缓开口:“南造次郎没死。”
“啊?
太可惜了!”
林默立刻做出反应,捶胸顿足,“这些刺客也太不中用了!
那么多人都没打死一个老鬼子?”
“但他差点死了。”
赵京州向前走了一步,压迫感陡增,“而且,有人提前告诉我们,他会在那里出现。”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是茫然和惊讶:“谁?
谁告诉你们的?
难道是我们的人?”
“一句提醒,换一条命。”
赵京州的声音低沉下去,“你舅舅让我给你带句话: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这次,算你立功。
但别再自作聪明。
日本人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活命。”
说完,他不再看林默,转身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房门关上,林默缓缓放下酒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关,暂时过了。
军统虽然怀疑,但找不到证据,反而承了他的情,尽管他们不明白情从何来。
舅舅的态度也从“清理”变成了“谨慎观察和利用”。
他在钢丝上的第一步,虽然摇摇晃晃,险象环生,但总算踩实了。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来,卧室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默眉头微皱,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南造次郎!
虽然略带一丝虚弱和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亲切。
“林君吗?
我是南造。”
林默的肌肉瞬间绷紧:“南……南造先生?
您没事吧?
我听说了下午的事,真是太可怕了!
您……托林君的福,侥幸捡回一条命。”
南造次郎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和,“看来,我们昨天的约定,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窥探到了。”
林默的脑子飞速旋转,思考着如何应对。
但南造次郎的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为了林君你的安全起见,我觉得普通的公共场所不再适合我们的会面了。”
南造次郎缓缓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晚上,我在虹口的‘梅机关’小礼堂有一个私人的清酒赏樱会,来的都是帝国最真诚的朋友。
林君,务必赏光。
我会派车去接你。”
虹口!
梅机关!
那是日本特务的大本营!
这根本不是邀请,这是最后通牒!
是一次赤裸裸的试探和胁迫!
答应,就是踏入龙潭虎穴,生死难料。
拒绝,就是立刻告诉南造次郎:我心里有鬼。
电话这头,林默的指尖冰凉。
他脸上却瞬间堆满了受宠若惊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荣幸:“梅…梅机关?
南造先生您太抬举我了!
能得到您的邀请,是我林默天大的荣幸!
明天晚上我一定准时到!
一定到!”
挂断电话。
林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比的凝重。
刚刚甩开军统的试探,日本人的绞索就又套了上来,而且更紧、更致命。
明天的梅机关之夜,注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鸿门宴。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上海的夜晚灯火璀璨,却掩盖不住其下涌动的无尽暗流。
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在明天晚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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