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的水流中,缓缓归位。
艾蓓辰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先细致地感受着身体的状况。
经脉间那股灼痛感己经大大缓解,被一股温和醇厚的暖流所取代,想必是叶清墨的功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彻骨髓的虚弱,仿佛这具身体被彻底掏空,连动一动手指都需耗费莫大的力气。
很好,这种虚弱感,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妆容”。
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香和淡淡的竹木清气,身下是柔软干燥的被褥,环境安静而祥和。
与她“昏迷”前那悬崖边的肃杀截然不同。
她极轻、极缓地颤动了一下睫毛,仿佛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竹制的屋顶,简洁,雅致。
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茫然与痛苦的呻吟从她唇边逸出。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辰师妹?
你醒了?”
温和的、带着一丝惊喜的嗓音在床边响起。
艾蓓辰“艰难”地偏过头,看到叶清墨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中还拿着一卷医书。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面容温润,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叶……叶师兄?”
艾蓓辰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她试图撑起身体,却因“无力”而重重跌回枕上,秀气的眉头因这“失败”而痛苦地蹙起,眼角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别动。”
叶清墨立刻放下医书,俯身过来,动作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脉搏。
他的指尖温暖,动作轻柔而专业,“你伤势很重,需要静养,不可妄动元气。”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令人安心的药草清香。
艾蓓辰仰望着他,那双原本明媚的眸子此刻仿佛被水洗过的琉璃,蒙着一层脆弱的水光,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茫然,以及一丝依赖。
“我……我还活着?”
她喃喃着,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当然。”
叶清墨的嗓音放得更柔,像是对待一只受惊的雏鸟,“这里很安全,是我的医庐。”
艾蓓辰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仿佛在消化这个信息。
随即,记忆“回笼”,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
“师兄……寒羽师兄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那双泪眼望着叶清墨,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他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她的表演精准无比。
没有控诉,没有怨恨,只有深深的受伤和害怕被抛弃的恐惧。
叶清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见过她骄纵的模样,也见过她濒死的惨状,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
这种强烈的反差,更能击溃人的心防。
他轻轻叹了口气,取过一旁的软巾,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莫要胡思乱想。
萧兄他……也很担心你。
昨日你昏迷不醒,是他心急如焚地将你送来,守了许久才被苏姑娘劝去休息。”
他刻意避开了“误会”和“掌伤”这些字眼,只提及萧寒羽的“担心”。
“真……真的吗?”
艾蓓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希冀,但很快又被更大的不安所覆盖,“可是……我差点害了苏师姐……寒羽师兄他,一定恨死我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我平时不懂事,总是惹他生气……这次,他一定再也不会原谅我了……”看着她这副自我厌弃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叶清墨心中那点怜惜愈发扩大。
他放软了声音,安慰道:“事情并非你所想。
苏姑娘己说明,当时是意外,你是为了救她。
萧兄他也……很是愧疚。”
“愧疚?”
艾蓓辰猛地抬起泪眼,用力摇头,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引得她一阵咳嗽,“我不要他愧疚!
我不要……我只要……”后面的话,她似乎羞于启齿,只是咬着苍白的下唇,泪水流得更凶。
叶清墨瞬间明白了。
她只要萧寒羽的信赖,或许……还有那份她一首求而不得的情谊。
这份痴心,在经历生死之后,显得如此纯粹,又如此……令人心酸。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不忍再说什么,只是温声道:“你先好好养伤,一切等身体好了再说。
来,把药喝了。”
他端过一旁一首温着的药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味。
艾蓓辰看着那碗药,秀眉蹙得更紧,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畏难情绪。
这倒不全是演戏,这具身体本能地抗拒着那种苦味。
叶清墨察觉到了,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良药苦口。
你内伤未愈,这药必须按时服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压迫。
艾蓓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点恳求看着他:“叶师兄……能不能……少喝一点?”
这一刻,她褪去了所有尖刺,像个怕苦的孩子。
叶清墨的心软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你若怕苦,我这里备了蜜饯。”
艾蓓辰知道这关躲不过,只好“认命”地、极其缓慢地试图伸手去接药碗,但那双手虚弱得不停颤抖,根本端不稳。
叶清墨见状,自然地说道:“我帮你。”
他坐在床边,用瓷勺舀起一勺药汁,细心地吹了吹,然后才递到她的唇边。
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这只是医者对病人的寻常照料。
艾蓓辰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着。
极致的苦味在口腔中蔓延,让她精致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她没有抱怨,只是每喝几口,就抬起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很乖,但我真的好苦”。
叶清墨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失笑,又有些心软,喂药的动作愈发耐心。
一碗药终于见底,他立刻将一颗蜜饯递到她嘴边。
艾蓓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含住,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手,苍白的脸颊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低下头,声如蚊蚋:“谢谢……叶师兄。”
叶清墨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依旧温润如玉:“不必言谢。
这是我分内之事。”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艾蓓辰靠在枕头上,小口吃着蜜饯,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
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这间简洁的竹庐,轻声问:“叶师兄,我……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会。”
叶清墨收拾着药碗,语气平和,“医者本分。”
“叶师兄人真好。”
艾蓓辰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还有一丝羡慕,“不像我……总是闯祸,惹人厌烦……”她又开始自我贬低,语气低落下去。
叶清墨转过身,看着她蜷缩在被子里的单薄身影,忍不住开口道:“辰师妹,莫要妄自菲薄。
此次之事,你舍身救人,何错之有?
至于往日……年少气盛,亦是常情。”
他在开导她。
艾蓓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被理解的感动,但更多的还是迷茫:“可是……我以后该怎么办?
武功可能都……废了……我还能做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恐惧。
叶清墨走到床边,认真地看着她:“武道一途,并非人生的全部。
世间广阔,亦有其他风景。
你若愿意,伤好后,可以看看医书,习字作画,未必不能找到新的寄托。”
他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引导人向上的力量。
艾蓓辰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被他的话触动,眼中渐渐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虽然虚弱却极其干净的笑容:“嗯!
我听叶师兄的!”
这个笑容,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雨后初晴的天空。
叶清墨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或许这次重伤,对这位向来骄纵的师妹而言,未必不是一次涅槃重生的契机。
就在这时,竹庐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萧寒羽和苏瑶玥来了。
叶清墨起身迎了出去。
艾蓓辰则迅速收敛了脸上多余的情绪,只留下恰到好处的虚弱、不安以及一丝期待。
萧寒羽率先走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当他看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眸光怯怯地望着他的艾蓓辰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眼神复杂难辨。
苏瑶玥跟在他身后,一见到艾蓓辰,立刻快步走到床边,眼中满是关切和愧疚:“辰师妹!
你终于醒了!
感觉怎么样?
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师姐……”艾蓓辰对着苏瑶玥,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了,让师姐担心了。”
她的目光,却似有似无地,飘向站在稍远处的萧寒羽。
萧寒羽接触到她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瑶玥见状,连忙打圆场,拉着艾蓓辰的手,语气真诚:“辰师妹,这次多亏了你!
要不是你,掉下悬崖的就是我了!
之前我们还误会你……真是……对不起!”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师姐别这么说。”
艾蓓辰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是本能反应。
只要师姐没事就好。”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萧寒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小心翼翼,“寒羽师兄……你,你的手……还疼吗?”
她问的是他沾染了她鲜血的手。
萧寒羽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想到她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他“手疼不疼”。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让他窒息。
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生硬:“我无事。
你……好好养伤。”
这干巴巴的话语,让气氛更加尴尬。
艾蓓辰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上的薄被,那副强忍难过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苏瑶玥不满地悄悄瞪了萧寒羽一眼。
叶清墨适时开口,打破了僵局:“萧兄,苏姑娘,辰师妹刚醒,精神不济,需要多休息。
探视不宜过久。”
苏瑶玥连忙点头:“对对对,辰师妹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她说着,又安慰了艾蓓辰几句,便拉着明显不在状态的萧寒羽离开了。
离开前,萧寒羽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少女孤零零地靠在床头,阳光从竹窗缝隙透入,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他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众人离去后,竹庐内恢复了安静。
叶清墨重新坐回床边的矮凳上,拿起医书,温和道:“你再睡会儿,我在这里守着。”
艾蓓辰顺从地闭上眼睛,仿佛因为刚才的“激动”而耗尽了力气。
然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萧寒羽的愧疚,苏瑶玥的信任,叶清墨的怜惜……三根最重要的丝线,己经初步被她握在手中。
这张以柔弱编织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张开。
武功尽废?
呵,那不过是她摆脱原有“恶毒女配”武力值设定,更方便她行事的完美借口。
一个没有威胁的、可怜的、需要保护的“白莲花”,才能更轻易地撬动人心,接近核心秘密。
系统依旧沉寂,看来是暂时认清了形势。
那么,下一步……艾蓓辰的思绪,落在了叶清墨之前无意中提及的,关于武林盟近期事务的只言片语上。
似乎,有一件关于某个边陲小派“遗物”的纠纷,正让几位长老头疼?
按照“原剧情”,这件不起眼的“遗物”,会在不久后,引发一场席卷武林的腥风血雨呢。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形。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向这位心怀慈悲的叶师兄,“无意间”透露一点关于那“遗物”的、来自“原主”记忆的、“微不足道”的线索?
毕竟,阻止悲剧,拯救苍生,不正是她这位“重生”的、善良柔弱的白莲花,应该做的事情吗?
艾蓓辰的唇角,在叶清墨视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勾起一抹幽深而冰冷的弧度。
游戏,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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