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轩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它们首首地钉在凌紫霞的身上。
大厅里的混乱仿佛被这道目光瞬间凝固了。
画眉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指着凌紫霞尖声叫道。
“是她!”
“是这个贱人手里的香炉有问题!”
画眉的脸上充满了惊慌与怨毒。
“她定是在香里下了毒要谋害夫人!”
这个指控又急又响。
所有仆妇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凌紫霞和她手中的香炉上。
凌紫霞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她像是被这声厉喝吓坏了。
她捧着香炉的双手微微颤抖。
脸上血色尽褪。
那副样子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赵文轩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动摇。
他没有理会画眉的叫嚷。
他只是对身边的管家沉声吩咐。
“去请王大夫。”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管家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立刻躬身领命快步跑了出去。
赵文轩扶着仍在急促喘息的李若兰。
他让她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
然后他转过身。
一步一步地走向凌紫霞。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
凌紫霞惊恐地抬起头。
她看着不断向自己逼近的男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小动物般的恐惧。
赵文轩在她面前站定。
他没有说话。
只是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宽大。
骨节分明。
那是一只握笔的手。
也是一只能轻易决定别人生死的手。
凌紫霞迟疑了一下。
然后她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博山炉递了过去。
赵文轩接过了香炉。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碰触到了她的指尖。
她的指尖冰凉。
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
赵文轩拿着香炉。
他将它放在了旁边的一张红木高几上。
这个动作隔开了凌紫霞与唯一的“证物”。
他做得不动声色。
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他做完这一切。
便负手站在一旁。
他没有再看凌紫霞一眼。
也没有再去安抚自己的母亲。
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着大夫的到来。
等待着真相的水落石出。
凌紫霞重新跪回了冰冷的地面上。
她低垂着头。
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
就在刚才赵文轩接过香炉的那一刻。
她看似被动地递上。
实则用指腹在炉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摩挲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更加隐晦的力量再次渡了进去。
这一次不是转化。
而是还原。
她将那些被她强行融合转化的药性彻底分解。
让它们变回了最原始、最无害的粉末。
她将自己留在香炉上的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缓缓流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沉寂。
管家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匆匆赶来。
那老者须发皆白。
正是相府的府医王大夫。
王大夫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厅中凝重的气氛。
他不敢多看。
立刻上前向赵文轩和李若兰行礼。
“不必多礼。”
赵文轩的声音没有起伏。
“先去看看母亲。”
王大夫连忙应是。
他走到李若兰面前。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李若兰的面色。
然后伸出三根干瘦的手指。
他将手指搭在了李若兰的手腕上。
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王大夫捻动胡须的细微声响。
他的眉头时而舒展。
时而紧锁。
过了许久。
他才收回了手。
赵文轩开口问道。
“如何?”
王大夫站起身。
他躬着身子回答道。
“回大公子,夫人的脉象有些紊乱。”
“似是急火攻心之兆。”
“但奇怪的是,脉象虽乱,却并无中毒的迹象。”
这个结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画眉立刻急切地反驳。
“不可能!”
“夫人刚才还好好的,就是闻了那香才突然不适的!”
她再次指向那尊香炉。
“问题一定出在那香上!”
李若兰此时也缓过了一些气。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但呼吸己经平稳了许多。
她用虚弱而怨毒的眼神看着凌紫霞。
显然她也认定是香炉有问题。
赵文轩的视线转向了王大夫。
“王大夫,你去验验那炉香。”
王大夫的心里咯噔一下。
在相府验东西可是个要命的差事。
验对了是本分。
验错了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但他不敢违抗大公子的命令。
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那张红木高几。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凑近香炉。
用鼻子轻轻地嗅了嗅。
一股很普通的安神香的味道。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和他刚才进门时闻到的那股奇异香气完全不同。
难道是他的错觉?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双银筷。
他用银筷从香炉里夹出一些燃烧过的香灰。
他将香灰放在一张白色的纸上。
他仔细地观察着香灰的颜色和形态。
香灰呈灰白色。
质地松散。
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草木香料燃烧后的样子。
他又取出一根银针。
将银针插入香灰之中。
片刻后他取出银针。
银针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
这说明香灰里没有常见的剧毒。
王大夫依然不放心。
他又用指尖捻起一点点香灰。
他将指尖凑到舌尖。
用舌头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苦涩味在味蕾上散开。
那是普通草药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
有檀香。
有艾草。
还有一点点安神的茯苓。
这些都是最常见的安神香料。
不仅无毒。
甚至对身体还有些许好处。
只是这些香料的品质似乎并不上乘。
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草木灰。
显得有些粗制滥造。
王大夫的脸上充满了困惑。
他站起身。
他转向赵文轩。
他的神情无比确定。
“回大公子。”
“这炉香,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什么?”
画眉失声叫了出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若兰也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是闻了这香才发病的。
而且这香还是她亲手加的料。
赵文轩的面色依旧平静。
但他的瞳孔却骤然收缩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王大夫。
又看了一眼那炉香。
最后。
他的目光落回了那个一首跪在地上、仿佛被吓傻了的女人身上。
凌紫霞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的头埋得很低。
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柔弱。
那么的无助。
那么的清白。
王大夫看到这场面。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依老朽看,这香虽然无毒,但品质低劣,烟气驳杂。”
“夫人素来金尊玉贵,或许是一时闻不惯这种劣质的香,才引得气血翻涌,心神不宁。”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既解释了夫人的病症。
也保全了各方的颜面。
相府的主母总不能跟一炉劣质的香料过不去。
李若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想发作。
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王大夫己经验明了香是无毒的。
她再说有毒。
岂不是在说王大夫无能。
或者是在承认自己赏赐给新人的东西有问题?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
上不来也下不去。
一张脸憋得由白转青。
画眉也吓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那炉被证明“清白”的香。
她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赵文轩沉默了。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不是李若兰。
也不是那些愚蠢的下人。
王大夫的解释骗不过他。
他亲眼看到了母亲发病时的痛苦。
那绝对不是简单的“闻不惯”可以解释的。
他也亲耳听到了母亲对那香炉的恐惧。
事情的起因绝对是那炉香。
可现在。
证据却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凌紫霞。
她的柔弱。
她的恐惧。
她的无辜。
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刺眼。
这一切是巧合吗?
还是说。
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女人。
拥有着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手段?
赵文轩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缓缓走到凌紫霞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凌紫霞感受到了头顶的阴影。
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里面映着他的身影。
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公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听起来让人心碎。
赵文轩看着她的眼睛。
他想从那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他什么也找不到。
那里只有纯粹的恐惧。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落这个新来的妾室。
他却突然对身后的管家说道。
“送王大夫出去。”
然后他又对画眉等人说。
“扶夫人回房休息。”
下人们如蒙大赦。
他们手忙脚乱地扶起李若兰。
李若兰狠狠地瞪了凌紫霞一眼。
然后不甘心地被人簇拥着离开了。
很快。
原本喧闹的大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赵文轩。
和跪在他面前的凌紫霞。
赵文轩蹲下身。
他与凌紫霞平视。
他伸出手。
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珠。
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眼神却依旧冰冷得像一块玄铁。
他注视着她。
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缓缓地开了口。
“我母亲对一种花粉过敏。”
“那种花,叫水泽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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