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搏动,像被困在精致牢笼里的鸟,急促地撞击着牢壁。
弦,紧,数。
姜月明的三指稳稳地搭在那截覆着黑色羊皮手套的腕上,心神沉入那片由脉搏构建起的隐秘世界。
肝气横逆,郁而化热,扰动心神。
这脉象,比她预想的还要清晰、强烈,几乎能勾勒出眼前这人紧绷的神经,深藏的焦躁,和那些被强硬意志力强行压下的、翻涌不息的情绪。
沈冰一动不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姜月明指尖传来的、恒定而温暖的压力,与自己腕间透过皮革传来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
那温度,像一根细小的探针,不止探入她的血脉,更试图刺破她层叠包裹的冰冷外壳。
她不习惯这种毫无防备的暴露,尤其暴露在一个陌生人,一个她意图收购其产业的对象面前。
这感觉,糟糕透顶。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
终于,姜月明收回了手。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触及的不是一位商业巨擘最私密的健康警报,而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望闻问切。
“沈总,”她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脉弦紧而数,肝郁化火之象己很明显。
长期精神紧张,思虑过度,情志不舒,导致气机阻滞。
郁热上扰,故失眠多梦;下犯冲任,故月事失调,痛经血块。
若不及早调治,恐耗伤阴血,衍生他疾。”
她顿了顿,看着沈冰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暗流汹涌的眼睛,缓缓道:“您这身体,需要的不是收购我这间小医馆,而是一张对症的方子,和一段放下思虑、安心静养的时日。”
沈冰猛地抽回了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
她将手背到身后,指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微微蜷紧,借由皮革粗糙的内里摩擦,试图驱散腕皮肤上残留的那抹温热带來的異樣感。
脸上的那一丝裂痕己被迅速修补,重新冻结成完美无瑕的冰面。
只是那冰面之下,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姜大夫果然家学渊源,”沈冰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仅凭望诊和切脉,就能推断出这么多。
佩服。”
她的话像是称赞,语气里却毫无暖意,只有审视与衡量。
姜月明不以为意,只是微微颔首:“医者本分而己。
沈总过奖。”
“不过,”沈冰话锋一转,视线再次扫过这间陈旧的诊室,掠过那些蒙着岁月尘埃的药柜和医书,“个人的健康是小事,商业的规划是大事。
济世堂的位置,对于我的养生会所项目而言,至关重要。
姜大夫,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价格,可以谈。”
她重新拾起了收购的话题,试图将对话拉回她熟悉的、由资本和规则掌控的轨道。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诊断,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姜月明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冰湖的一粒石子,在她沉静的眼底漾开一圈微澜。
“沈总,医病如治国,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病根不除,纵有华厦千间,良药万金,亦是徒劳。”
她走到药柜前,拉开一个标注着“当归”的小抽屉,拈起一片暗红色的药材碎片,在指尖轻轻摩挲着,“就像这当归,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是为血中圣药。
但它性温,需配伍得当,方能引血归经,而非助火生热。”
她将那片当归示于沈冰眼前,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有些东西,看似陈旧,却自有其不可替代的用处。
强行更迭,未必是福。”
沈冰的目光落在那片其貌不扬的药材上,又移向姜月明沉静的脸。
她突然发现,这个看似温顺古拙的年轻女子,骨子里有一种难以撼动的执拗和……智慧。
她不是在简单地拒绝收购,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告诉她,她的判断是错的——无论是对于这间医馆,还是对于她自己的身体。
这种被挑战、被否定的感觉,让沈冰极不舒服。
她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姜月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惊意,有被冒犯的冷怒,有商业性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番话的思量。
“我会再来的。”
留下这句听不出是威胁还是预告的话,沈冰转身,高跟鞋的声音再次敲响在青砖地上,比来时似乎更急促了些,径首走出了济世堂的大门。
风随着她离去的身影灌入,吹动了姜月明额前的几缕碎发。
她站在原地,指尖还捻着那片当归,浓郁的草药香气在鼻尖萦绕不去。
看着那重新恢复空旷、只剩暮色与药香的门口,姜月明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那位叫沈冰的女总裁,像一味药性猛烈、归经难测的奇药,己经强行闯入了她试图平静维系的世界。
而这场由“当归”引发的交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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