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绿的光点无声地悬浮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冰冷,死寂,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空气仿佛被冻结,连地道深处隐约的水滴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沈素握紧了手中的铁算盘,算珠冰凉,却无法驱散他心底泛起的寒意。他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颗意外踩到的、缩小版的“冰糖翠”,瓜皮上那系着东西的触感此刻格外清晰。
陆小九将沈素彻底护在身后,受伤的左臂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如磐石地横亘在前。他眯着眼,试图在绝对的黑暗中看清那些绿光后的形体,但除了那令人心悸的光芒,什么也捕捉不到。
“什么东西……”沈素压低声音,喉头发紧。
“不知道,”陆小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重伤后的沙哑,“但绝不是善类。气息…很古老,带着死气。”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气息让他想起一些江湖上流传的、关于某些古老墓葬或是秘地守护兽的传说,阴邪而难缠。
僵持,只在瞬息之间。
仿佛是被两人活人的气息所刺激,那最前方的两点幽绿光芒猛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道腥风扑面而来!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陆小九早有防备,受伤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右手并指如剑,带着一缕微不可察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点向腥风来袭的方向!
“嗤!”
指尖仿佛点中了什么坚硬又带着韧性的东西,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嘶鸣,腥风骤止,幽绿光芒急速后退。
但与此同时,左右和后方更多的幽绿光芒同时动了!数道腥风从不同角度袭向两人,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背靠背!”陆小九低喝。
沈素立刻会意,迅速转身,与陆小九背脊相抵。他手中铁算盘舞动,不再是精妙的点穴打关节,而是毫无花哨地横扫竖砸,乌沉的算盘在黑暗中划出呼呼风声,试图阻挡那看不见的攻击。
“砰!砰!”
算盘似乎砸中了什么,反馈回来的触感坚硬而滑腻,震得沈素手臂发麻。黑暗中传来几声闷响和更加愤怒的嘶鸣。
陆小九那边更是凶险,他仅凭一只手和听风辨位,指、掌、拳、肘并用,招式狠辣简洁,每一次碰撞都带着内劲的闷响和某种甲壳碎裂的声音。但他伤势实在太重,每一次发力都让他气息紊乱,嘴角不断溢出血沫。
“这样下去不行!”沈素急道,他感觉到陆小九靠着自己的后背在微微颤抖,“它们数量太多,而且根本看不清!”
“火…咳咳…需要有光!”陆小九喘息着,又是一指逼退一道袭来的绿光,自己却踉跄了一下。
光?在这漆黑的地道里,哪里来的光?沈素心急如焚,下意识地摸索身上,他随身带的火折子早在之前的奔逃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猛地想起怀里的东西——除了那枚“影蔓”木牌,就只剩下……
那颗小号的“冰糖翠”!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掏出那颗瓜,用力朝着前方黑暗处掷去!他想的是,即便砸不中,落地碎裂的声音或许也能吸引一下那些东西的注意力。
瓜,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落入前方的黑暗。
预想中的碎裂声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水滴落入滚油般的“滋啦”轻响。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颗小“冰糖翠”落地的位置,骤然亮起了一团柔和的、白蒙蒙的光晕!那光并不强烈,却仿佛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方圆数尺的浓稠黑暗!
借著这突如其来的光芒,两人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真面目!
那是一种形似蜥蜴,却远比普通蜥蜴大上数倍的生物,通体覆盖着暗沉如岩石的鳞甲,四肢粗短有利爪,长尾如同钢鞭。最骇人的是它们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散发出幽绿光芒的孔洞,一张巨口布满了细密尖锐的牙齿,正对着白光发出威胁般的嘶嘶声。
它们在白光出现的刹那,明显表现出了畏惧和不适,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纷纷后退,挤在光晕的边缘,幽绿的光点焦躁地晃动着。
“这是…石瞑蜥!”陆小九喘着粗气,语气带着惊异,“传说只活在极阴死寂之地的鬼东西,怕光,尤其是…活物的生气和某种纯净之光。”他的目光落在那团白光上,又看向沈素,“你这瓜……”
沈素也愣住了,他看着那发光的小瓜,猛然想起之前陆小九说过,这“冰糖翠”并非凡品,乃至清至甜之物。难道……它本身就能克制这种阴邪之物?
他来不及细想,眼见那些石瞑蜥虽畏光不敢上前,却依旧围着不肯散去,幽绿的光点死死盯着他们,显然在等待光芒熄灭的时机。
“这光撑不了多久!”沈素急道,他看到那瓜身上的白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陆小九也看到了,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借着这短暂的光明,他发现这条地道到了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是土壁,而是一面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的岩壁,岩壁下方,有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那隐约的水声正是从里面传来。
“那边!”陆小九指向那个洞口,“快走!”
两人不敢迟疑,沈素抢先一步,捡起地上那只光芒已经变得十分微弱的小瓜,将其像灯笼一样举在前面,猫着腰就向那洞口钻去。陆小九紧随其后,在进入洞口前,他反手一掌,带着残余的内力拍在洞口的岩壁上!
“轰隆!”
一阵闷响,碎石簌簌落下,虽然没有完全堵死洞口,但也足以暂时阻碍那些石瞑蜥的追击。
钻进狭窄的洞口,两人几乎是趴着前行了一段。水声越来越大,空气也变得更加潮湿阴冷。终于,前方豁然开朗,他们钻出了洞口,落入一个更大的空间。
这里似乎是一个天然的地下岩洞,空间不大,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潭水漆黑,深不见底,那滴滴答答的水声正是从洞顶的钟乳石上落下。洞内空气虽然潮湿,却奇异地带着一股淡淡的、与那“冰糖翠”类似的清甜气息,驱散了之前地道的污浊和腥气。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幽绿光点。
沈素手中那小瓜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了,四周重新陷入黑暗,只有水潭反射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磷光,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暂时…安全了。”陆小九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着压抑的痛苦声。
沈素摸索着到他身边,急切地问道:“你的伤……”
“还…还撑得住。”陆小九喘息着,从怀里摸索着,似乎想找酒,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酒葫芦早已不知丢在何处,不由得骂了句粗口,“妈的,连最后一口都没了…”
沈素沉默了一下,也靠着岩壁坐下,将那颗已经失去光芒的小瓜放在身边。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岩洞内只剩下水声和陆小九粗重的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沈素才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带着回响:“那些石瞑蜥…还有这瓜…孙老爹的密道…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陆小九缓过一口气,低声道:“孙老爹绝不简单。这瓜铺,这地道,恐怕是他经营多年的一个据点,或者…一条退路。那些石瞑蜥,像是被刻意放在那里,守护着什么东西,或者…阻拦追兵。”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思路清晰得不像个重伤之人:“‘影蔓’杀他灭口,顾千山追查账册,都与十五年前漕运的旧案脱不了干系。而这‘冰糖翠’…我现在怀疑,它可能不仅仅是好吃,或许本身,就与那批消失的黄金,或者那本账册,有着某种奇特的联系。至清至甜,却能克制阴邪…这特性,本身就非同寻常。”
沈素从怀中掏出那枚“影蔓”木牌,在微弱的磷光下,那纠缠的藤蔓图案更显诡秘。“‘影蔓’…他们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拿钱办事的刀子罢了。”陆小九冷哼,“关键是,握刀的人是谁。顾千山背后那位‘主上’算一个,可能…还有别人。”
他看向沈素,目光在昏暗中异常锐利:“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那本账册…你到底知不知道它在哪?或者,你父亲,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暗示?”
沈素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岩洞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账册的具体下落。那场大火之后,我几乎失去了一切。福伯带着我隐姓埋名,靠着沈家暗地里转移出来的一点产业活了下来。父亲…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告诉我。”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算盘上的算珠,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但是,”他抬起头,看向陆小九,“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教过我一个很奇怪的口诀,说是我们沈家祖传的…记账之法。他一直让我背熟,说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忘。”
陆小九的眼神亮了起来:“什么口诀?”
沈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陆小九,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霞镇?真的只是为了吃一口瓜?”
陆小九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苦笑,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好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他望着漆黑的水潭,缓缓道:“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落霞镇孙老爹瓜铺,有我一直在找的,关于‘七星海棠’解药的线索。”
“七星海棠?”沈素一怔,这是一种传说中的奇毒。
“嗯。”陆小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我的一位…故人,中了此毒,昏迷不醒已有数年。我遍寻天下,只为找到解方。”
他转过头,看着沈素:“现在想来,那封信,恐怕也是个诱饵。有人,或许就是那‘影蔓’,或许是你说的‘主上’,想把我引到这里,卷入这场风波。只是他们没想到,我和你,本就是旧识。”
真相的碎片,似乎正在一点点拼凑起来,却又引出了更多的谜团。两人都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只是下棋的人,似乎不止一个。
沈素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正要开口说出那口诀——
“哗啦!”
一声突兀的水响,猛地从洞穴中央那漆黑的水潭中传来!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动了一下
最新评论